天黑得像没磨开的石墨,下落的雪粒越来越密,颗粒足足有黄豆那么大。
突发性的天气“灾害”不可预见,片场陡地变得慌乱,工作人员急匆匆往屋里搬摄影器材,这些玩意儿脆弱又金贵,稍不留神就被砸坏了。
缺人手,严文征赶去帮忙,等一切收拾妥当,赖松林给当地气象局的熟人打电话,询问这几日的天气状况,得到回复说,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便决定今天提早收工。
他拿着喇叭,站屋檐下喊:“雪天路滑,司机师傅们路上慢点开,安全第一。”
剧组人员的出行安全向来不容忽视,作为导演,赖松林得统筹全局,他又?找到车队总负责人,再?三叮嘱说:“晚一些,记得确认一遍各辆车是否安全抵达酒店,信息汇总后,向我报备一声。”
负责人保证:“放心吧。”
赖松林的助理捧着手机凑到他跟前,插话问:“赖导,您也现在走吗?”
“走。”赖松林说,“你把车开过来吧。”
助理说:“制片人开着你的车送翟编回酒店休息,刚出发没一会儿,我打电话问,说是才过那个化肥厂,要不要让晶姐掉头返回来接你。”
“不用。”赖松林直接拒绝,“卢晶开车技术一般,来回竟是瞎折腾。”
助理:“那您怎么办?”
赖松林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压着,本就有些顾头不顾腚,难免心里烦乱,他按捺不住脾气,扯嗓子吼道:“找谁挤一挤,一道回去不就成了,你做事怎么这么死脑筋。”
“哦。”助理讪讪然,躲开去拨卢晶的电话,给她回话。
严文征这时恰好经过,主动邀请说:“赖导,坐我的车吧。”
“好。”赖松林一口答应,“但你得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安排。”
严文征点点头:“车上等你。”
街口,大巴车和商务车分成两列,整齐待发。剧务跑前跑后维持着人员秩序,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老百姓可在一旁瞧着热闹呢,乱糟糟挤成一团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影响不好。”
严文征不由地感慨,剧组这帮领头人心思细谨,做事考虑周全,挺难得的。
他的用车停在最靠里的位置,紧走两步过去,坐上车,特意让曲澍降下半截车窗,防止一会儿赖松林找不到他们,因为不见得赖松林会记得这辆车的车牌号。
严文征埋头玩了片刻手机,回复了几条关于工作安排的短信,尔后,点开照相机,手臂探出车窗,撑住车门,试图自娱自乐,拍一张有趣的照片。
屏幕取景框中,横竖垂直交错的平衡网线将画面一分为九,严文征转手腕调整角度,将形态各异的工作人员作为画面的前景和主体,虚化背后空旷杂乱的街道。
摄影师大刘前几天指导他时曾说,冬天,天无云,地无色,一切变得简单,那就遵循四?季规律,拍身边不经意出现的秩序,秩序最为简单。
严文征等待时机,当人群中间谁呼出一缕青烟,烟随风飘向身侧同行?人的脸,他按下快门。
检查成图,尚可。
严文征搓搓冻红的双手,继续捕捉有趣的场景。
对万事万物抱着一颗热忱而好奇的心,是徐长新告诫他的。
他27岁那年,《唐刀》杀青宴,向来内敛的人,借着酒醺,向导演徐长新诉说他的迷茫和前路壅闭。
徐长新用言语的利剑,一剑见血地指出,他感觉前路壅闭,是因为他将自己束缚起来,总是试图去保护自己的小情感,一天到晚、从左到右凝视着自己所置身其中的方寸天地间,眼光狭隘。而演员要学会,生活不是集中注意力于自身,亦有身外缤纷异彩的世界。
严文征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犯了不少错误,才真正悟出,有一种东西超越了其它所有事情,那就是他的眼睛。他所观察到的,以及所想象到的,构成他的盔甲,它们能防止他赤身|裸|体?的站在舞台上【注】。
难免想起春蕊,严文征自己最近的好为人师,大部分原因是察觉出春蕊现阶段糟糕的状态有他曾经的影子——封闭、恐惧以及疲累。
感同身受,他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了两句,不确定效果如何,毕竟脾气秉性不全然相同,他当时压抑沉闷,而春蕊……
有雪粒碰巧落到他的虎口,钻进了手心里,手心一凉,严文征的思路断了。
他回神,目光重新聚焦在手机屏幕上。
工作人员陆续上车,右半边屏幕空了,而左下角突然照出两个人,她们打着一把奶白色雨伞,雨伞往前倾斜,遮住了脸,只看着她们并肩向前走,步伐一致。
严文征认得其中一个人的雪地靴,是春蕊的。
待她们渐渐走近,四?周静寂,他听见了她们的交谈。
春蕊:“下雪还要我给你撑伞,到底谁才是女明星啊!”
“你是!你是!”小婵哄诱,“你长得高嘛。”
春蕊气?哼哼的:“长得高就活该给人打伞哦。”
小婵两手揣兜,搓着牙说:“又?不是第一回了。”
春蕊冷笑:“你还知道你拿钱不干活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啊。”
“……”小婵自觉理亏,没继续跟她拌嘴,选择转移话题,她见春蕊说话时牙齿打架,冷得直哆嗦,关心道:“你穿得是不是太薄了,秋衣秋裤套进去了吗?”
春蕊嘴硬:“要风度不要温度。”
“别臭美了。”小婵想翻白眼,“零下10度,关节会被冻坏的,再?说,你打扮成这样还有啥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