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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1 / 2)


萧向翎把江屿送回寝殿时,天已经接近破晓。此时对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告别时唇角还挂着那种不冷不热的笑意。

仿佛刚刚怒极挥剑的不是他,发疯咬人的不是他,仿佛刚刚一切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晓光乍现,萧向翎也已经没了回去睡觉的心思?,干脆顺着后山上的小路蜿蜒走着。

落雪后的山林安静得不似人间,连皇宫内的喧嚣声音似乎也一并远去。

路旁偶有落雪的枯树枝,他便下意识走上前去,手轻握上那泛凉的枝干。

刚刚在祠堂中,江屿问他:下?一步要如何走,是否还要出发去寻那位故人。

要去哪找?

可他又如何能知道?

江屿被追杀的当晚,宫墙路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曾以为他找到了人。

初见时,对方颈上那玉石完全令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开口的声音都微微发颤。

他找了那人有多久?

三百多年,无数个日夜。

久到找人不过成?了四处周游的例行公事,甚至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不掺杂什么幻想。

久到那夜的雨声渐消,满地骇人的血迹都不似今生。

但又太不像了。

这人处处设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将身边的人都纳进严丝合缝的算盘中。

从江屿身上,看不到一点曾经那人的影子。

于是他从潜意识里开始怀疑、排斥,不愿他们是同一人。

但他们又那么像。

江屿时而冲动莽撞,时而圆滑诡诈。他可以心狠到玩弄人心,也?可以坚韧到十年如一日地隐忍,也?会为了那一丝情意,不顾安危冲进火场中救人。

是彻底矛盾的一个人。

若真的是他……

嘎吱一声,树干在他手中断裂。

而?待他再抬起眼时,瞳孔中却掺杂着一丝猩红,像是隐忍到极致的一匹野狼,眸中充斥着绝望又迫切的光。

*

牢中。

江驰滨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半旬之久,处决迟迟未落。

但毕竟是皇子的身份,牢狱生活也并不差哪去。三餐饭食都是府上人特意送过来的山珍海味,连牢内地面都铺上了一层厚实保暖的毛毯。

而?他本人却像是疯癫了一般,每天昼夜颠倒,送来的饭菜根本不吃几口。开始的几天尚且挣扎吵闹,偶尔向前来送饭的人打探外面的情况。后来便是整个人双目放空,安静得一动不动,只是偶尔迸发出几声极其凄厉的笑意。

他在牢中昼夜不分想了四五天,也?没搞清自己的计划是在哪里出了岔子。

此事他可谓办得极为谨慎,了解真相的人一只手能数得清楚。

那下毒与栽赃萧向翎的侍女更是他精挑细选,与她以兄长性命为筹码,本应是毫无差错。

是他亲眼看见江屿喝下?了那壶酒,而?对方却安然无恙;而?自己并未给丞相下毒,对方却毒发命毙当场。

是江屿,他从一开始,从宫宴当晚就识破了自己的计划!

他指尖狠狠刺进拳头中,甚至扎破皮肉,渗出了血迹。

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得不将事情一遍遍在脑内回放,一个个审视自己身边的人,被迫去怀疑自己曾信任的心腹手下?。

他机关算尽,为的不过是让江屿在他母妃忌日当天中毒而?死,好顺势重翻旧案,将太子扳下台。

为的不过是殿上那九五之尊位。

可如今,别说储君之位,就连性命都堪忧。

悬在头顶迟迟未落的铡刀最为致命,因为那会逼疯人的神智,让人沉浸在没有尽头的恐惧与怀疑当中,再没有了斗志与勇气。

他又怎会不疯?

脚步声从暗廊另一端传来,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令人抓狂。

他麻木地抬起头,冷冷望着牢外的一把明火。

来人一身白衣,手握折扇,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无边的温润儒雅。

那人脚步停在囚室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落魄的身形。

“太子殿下。”门口的狱卒皆行礼。

太子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目光却始终锁在地上的人身上。

“……哼。”地上的人抬起眼皮,冷笑,“来看热闹?你?算什么东西。”

太子面上的温和儒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冷漠而?鄙弃的面孔。

他没理会地上那人的挑衅,只是沉声道,“北疆残党作?乱,我会率军出征,不日即将启程。”

江驰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愣,“怎么不是萧向翎?”

“有人举荐了你?,父皇说,你?与我一同前往。”

江驰滨实打实地僵在了原地,他的双目陡然睁大,满脸不可置信,随即又欣喜若狂,几乎要从地上爬起来。最后却又强硬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神情阴暗狠厉。

“你?是想这路上杀了我是不是。”他声音颤抖,双目通红,“天下人皆知你是仁厚儒雅的太子殿下,却没人知道你?做过的那些肮脏事情,十七年前……那时候我就不该帮你?包庇,就该把你?的真面目撕开展示在天下?人面前。”

“十七年前,是你非要心软留他一命,而?后又对他百般纵容。十七年了,你?这兄弟情深的戏码还没演够吗!”

话说到一半,他又开始发出不自然的尖锐笑声,仿佛嗓子被卡住一般,“可他知道什么,他若知道你?曾经做的事情,会有多恨你。你?不傻,可你为什么,一定要一直护着他。”

他良久才止住笑意,像是彻底疯了一般,压低了声音,眼神中闪着极致的光彩与恨意的快-感,“江屿他不喜欢女人,你?不是不知道吧。”

感受到太子身体一僵,笑意便更浓重了几分,“我看得出,你?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你,真是可怜。”

太子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怒意,却转瞬间被冷漠遮掩。

他强压着怒火,直到平稳的气息略有颤抖,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

“你?那漂亮的公主太子妃也?很可怜。”江驰滨继续笑道,“而?太子殿下你?也?真是心胸宽广,不久前还听说你?在怂恿父皇给江屿找个妻室,最后怎么没了音讯,是不是被江屿给推了?”

太子越是不说话,他就嘲得越起劲,“你?说说看,人家江屿都知道,不喜欢的东西要推开,而?你?怎么就从来不懂这个道理。”

这话便是另有所指了。

沉默良久,太子却终究没吭声,也?没反驳,只是转身要离开。

却又被江驰滨陡然叫住。

“话还没说完,太子殿下怎么就先走了呢。”他笑道,“话说到十七年前,你?身边养的那条狗,还在你周围乱吠吗?”

良久,太子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但却令人觉得,这摇头并不是否认对方的问题,而?只是单纯地表达无奈,亦或是不想回答。

他转身离开,半路回头看了一眼。在晦暗的牢火中,轻轻吐出几个字。

“北疆战场上见。”

而?那一向温和的目光中,却是透露着明显的杀意。

*

数月过去。

冬至,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江屿府上的三盆火炉变成?了四盆。只是站到门口,便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甚至令人窒息的热气。

江屿身体?恢复得很好,顾渊整天琢磨着怎么让膳房做点滋补的餐食,给他们家殿下送过来。

而?江屿那一向苍白的脸,也?好不容易沾了点血色。

这段时间可以用无所事事来形容。

魏王做得轻松得很,没有饥荒,没有刁民闹事,大小事情都被别人处理得妥帖,江屿不过偶尔翻翻文书,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斗米的事情。

北疆战事反复,捷报常有,奈何北寇狡猾,总是清缴不到根源。

皇上最近龙体?还算安好,看那矍铄的精神气,再撑几年也不成?问题。

除了偶尔在堂院内练剑,江屿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斜靠在塌上,看顾渊上次带回来那些民间杂事,偶尔掺杂着几本动作画本。

杂事中提到不归山,他便总能想起自己颈上的玉,以及缠绕多年的那些诡异梦境。再深入去想,便是在山洞中试图向萧向翎探寻不归山传说,而?后心血来潮问的那一句话。

他问:“那传说中的鬼,是否就是萧将军你??”

对方自然是摇头否认。

但若细想,却终究有些不对。话问出的一瞬间,对方却像是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后才极其轻地摇了摇头。

轻得像是随意的敷衍,又像是刻意在隐瞒些什么。

现在回忆起来,萧向翎对山上的地形也?是熟悉得不寻常,对两个位置隐秘的山洞都了如指掌,并不像是第一次前往此处。

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而?今竟也?对不归山好奇了起来。

念及此,脑中却又有一映像始终肆意地向外钻——是那冬日初雪的深夜,披在身上的一件厚实的裘衣。

自从那日二人交手后,便是许久未见了。

虽说平日里二人并无什么见面的契机,但江屿却总是觉得,对方像是有意在避着他。

毕竟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雪白的裘衣,却愣是不听话似的往脑海里钻,让人心烦。

“备驾。”江屿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对顾渊吩咐道,“去夏大人处。”

宫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步辇内却依旧泛着冷,时不时有风吹进来。

顾渊坐在江屿身边,为他盖上了那件雪白的裘衣。

“顾渊。”江屿斜靠在车壁上开口。

顾渊一愣,平日里江屿对他说话向来是径直吩咐,很少有叫了个名字却没有下?文的情况。

“殿下?”

“突然想起一事。”江屿慢声道,“我与萧将军出行去不归山时,我骑的那匹马,可曾由他人经手?”

顾渊顺着裘衣的手微微一顿。

二人走的时候分别驾两匹马,回来的时候同乘一匹,他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当时却并未多问。

而?自从两人不归山回来,都已数月有余,他不知江屿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

而?江屿的神色看上去却又轻松散漫,似是对结果完全不在意。

“马匹是夏大人从众马驹中挑的,体?力、体?型、性情都较为合适,随后是我牵过来的,可有……什么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随便问问。”江屿笑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似是随意侧头,目光打向顾渊的眼中。

黝黑的眸子中映着两个人影,共骑一匹马上,而?二人距离极近,举手投足间似有亲昵之态。

江屿错开目光一笑,顾渊这是害怕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大概还在将曾经那些莫须有的暧昧谣言耿耿于怀。

“那你知道我为何与萧将军共驾一匹马回来吗?”提到萧向翎,江屿心情似是忽然变好,难得地多说了几句玩笑话。

顾渊看着江屿略微弯起的眼角,试探道,“殿下那匹马……出了什么问题?”

“这倒是没有。”江屿眸中渗露几分意味不明的浅笑,“是因为萧将军他……”

——铿

话音被骤然响起的刀剑声打断,顾渊挑开车帘一看,车辇此时竟是路过了将军府上。

“最近事情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倒是有很多人上赶着到将军府去虚心求教。”顾渊解释道。

“嗯?”江屿也抬起眼皮看过去。

只见院门开着,里面围着一小圈人,萧向翎和另一个身着常服的青年人站在中央,二人似是在切磋剑术。

顾渊总觉江屿这声“嗯”有种说不清的味道,却只当是他与萧向翎素来关系不和,一边催促着步辇快点经过,一边试图岔开话题。

“话说前几日路上遇见夏大人,他还说殿下?寝殿中实在是太热了,不然他……”

“如何求教?”江屿挑了挑眉,竟是又把话题绕了回来,非要刨根问底。

顾渊后悔嘴碎说了那么一句,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有不少人仰慕萧将军常胜的大名,提剑来请求切磋,实则是求指导,这几日人也?是越来越多。”

江屿竟是一直未落下视线,薄薄的眼皮在上方折成?了一个极浅的褶皱,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却也俊俏又乖张。

他看见萧向翎站在院落中央,手中没拿那把沙场上常用的玄黑剑,却是换了一把相对普通的铁剑。

而?似是由于教导的性质在,一招一式总缺了点味道,像是在刻意收敛着速度与力度。

可即便如此,对面那人还是应接不暇,不一会就气喘吁吁。

顾渊看着江屿的脸色,帘子降也?不是,举着也?不是,便僵在了远处,全等江屿发话。

却不想对方竟是看得津津有味。

车辇经过并无多大声响,尽数被院落内的打斗声掩盖过去。

但萧向翎却似是察觉到门外的目光,转头看去。

二人目光又猝不及防相对。

萧向翎只是微微喘着气,脸上依旧戴着那密不透风的银质面具,却有几滴汗水顺着微微仰起的下?颌淌了下?来,正好回转在凸起的喉结中央。

“放下。”江屿错开目光的同时轻声开口。

车辇侧帘应声而落。

又行了十余米远,车辇却猝然停住,甚至高度也降了下?来。

顾渊便直接走出去查看。

只见萧向翎一席黑衣立在道路中央,脖颈上还有未来得及擦干的汗珠。

他微微一拱手道,“身为皇子伴读一职,除了例行上朝,数月不曾相见,乃是在下失职。正巧不久前在下幸得一壶佳酿,而?今殿下愿意屈尊光临寒舍,在下冒昧邀请殿下?前往府上饮酒。”

这步辇明显只是路过,却被萧向翎说成?是“光临寒舍”,愣是叫江屿找不出拒绝的理由。顾渊想给自家殿下找个拒绝的台阶下,便说道,“萧将军盛情我家殿下?心领了,只是殿下?此行本是想去……”

不想江屿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顾渊整个人在步辇外,这一动作,便是只有一只手从帘内伸了出来。

那手指修长且干净,却冰凉得如檐角苍白的一捧雪。

“确是有失职了。”清冷而好听的声音从车辇内传来,“改日请父皇把这虚职撤了吧,萧将军现在风头正盛,不比刚进京城时候招人排挤,便也不需这闲职。”

江屿说着,竟是从步辇中走了下?来。右侧手臂较左侧微微夹紧了一些,顾渊便知道这是随身暗配着软剑的缘故。

青年人容貌终究易变。数月过去,江屿身体?恢复极好,又是高了几分,苍白的面上多了几分人气,更显得眉眼如画,清秀俊朗。

“也?的确是有些冒昧了。”他随意补了一句,垂眸间眼底的冰雪似是消融了几分,便又是那副极有迷惑性的温顺表情。

“还请殿下?能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萧向翎双手作?揖状并拢,却只是微合了胸腰。

“那便不辜负将军好意。”江屿回身对顾渊说道,“你?先去夏大人府上通禀一声,好言相劝几句,就说我路上有事情耽搁了,还请他别生气。”

顾渊嘴角略有抽搐,直觉此事难办,却只能应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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