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瑛微微皱眉。傅深也算得上身经百战的良将了,此时即将要领兵平叛,神情中却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匪患当真如此棘手?胡乱收拾几件随身衣服上了马车,谭瑛心中怅惘:子沐说过如今变乱四起,竟是真的。
马车慢慢晃着,车里两个人都是默默无言。许久,傅深坐直身子,郑重要求,“要是我真死了,你就是再怎么恨我,也要带解语到我坟前上柱香,她可是我亲生女儿!活着不认,死了总要认罢。”
谭瑛缓缓问道:“陕西境内,有几处盗匪?到底怎么个厉害法儿,让你还没出征已经在打算后事了?”傅深连连苦笑,“有不下五处。阿瑛,‘西北虎’沈迈你听说过没有?其余的几处倒不足为惧,我独怕他这一支。”
“沈迈?”谭瑛沉吟道:“是沈越的弟弟吧,听说比他哥哥功夫还要好些。”沈越以一人之力连杀七十二名兵士,自己被俘后死在诏狱;他只有一个亲弟弟,事发后突破重重包围连夜逃走,到泽山占山为王,官府清剿过多少回,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正是他。”傅深面色凝重,“一个月前,莫老将军带领黑虎军从京城誓师出发,还没到泽山已被沈迈伏击,全军覆没!”黑虎军是京师卫所中最精锐最强悍的一支人马,全部是骑兵,着黑色衣甲,上画虎头,平日是多么的威风凛凛,谁知一上西北战场会是如此不经打。
“可怜莫老将军一世英名,付诸流水!”谭瑛初闻此信,也觉惨然。莫永莫老将军是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最后竟死于盗匪之手。
阵亡的不只莫老将军。陕西、浙江、山东、宁夏、福建,几个省都是盗贼四起,朝廷派去平乱的十几名总兵官中已有六位阵亡,其中不乏宿帅名将。
“跟莫老将军相比,我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拨给我的是中都留守司骑兵营,更是跟黑虎军没法比。”傅深越想越觉得此次征战前景实在不妙,心生惧意。谭瑛微笑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也知道自己不如莫老将军,难得,难得。”
傅深讪讪道:“这一点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还是有的。”咳了一声,赶忙转了话题,“也难怪盗匪四起。当兵的兵饷都发不下来,马匹老弱不堪,武器陈旧,你说这些文官可有多贪。想必老百姓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造的反。”
此时马车正行驶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傅深这话出口后,一声长笑传来,“你这厮倒是个有良心的,老子便饶你不死!”傅深一惊,这人中气充沛,气宇恢宏,实是不可小觑!他纵身跃出车外,厉声喝道:“是谁?”
巷子旁边高墙上立着位白发老者,哈哈大笑道:“我本来想搭你的马车去当阳道,不过你们实在走得太慢,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已迈起脚步,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在高墙上走远了。
傅深又惊又怒。听这老者的话意,他本来是在马车上的,怎么自己竟毫无察觉?若是他有什么歹意,自己怕是已经……谭瑛掀起车帘,急急道:“快走!这人不知是敌是友,他要去当阳道做什么?咱们快快赶过去,解语和汝绍都在当阳道呢!”
傅深募然惊醒,“是!”一脚把赶车的仆从踹下来,亲自驾着马车赶往当阳道。“快点,再快点!”谭瑛在他身后不停催促着。
六安侯府。
鲁夫人笑吟吟吩咐,“替侯爷收拾行装。”傅深十几天没回来,太夫人她老人家一日一日没了气焰,这当儿傅深又要领兵出征了,好啊,走得好,等到她儿子走后,她可是更神气不起来了。
傅解意娥眉微蹙,“娘您还高兴呢,父亲这回出征并不是好事。”朝中折损的大将多了,陕西的土匪头子尤其嚣张,这仗可不好打。
鲁夫人不以为意,“你父亲他打了几十年仗了,我要是他每回出征都担忧担心,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拉过宝贝女儿的小手交待着,“便是你,将来若嫁了武将,也是一般要把心放宽,多想无益。”
傅解意很是烦恼,“娘,予涵的祖父素日是何等威风,泽山一役全军覆没!那山匪很是猖狂,又是能征惯战之人,官兵从没赢过他。”她和莫老将军的孙女莫予涵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莫老将军的悲惨结局,听说父亲也要征战陕西,难免忧心忡忡。
鲁夫人笑笑,没说话。到了这个年纪,最重要是要有儿子,正室夫人有了嫡子,还有什么好怕的。丈夫?丈夫反正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随他去吧。
傅解意咬咬嘴唇,低声叫道:“娘,弟弟可还小呢!”一样是嫡子,有个成年的、能干的嫡子,和有个年幼的、病弱的嫡子,可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祖母当年敢高昂起头,那是因为父亲已经成年,且样样出色,您如今只有个年方十二岁的傅子浩,远不到您扬眉吐气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