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岩仓雪彦拉开竹青庄那扇破破烂烂的玻璃拉门,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鼻子告诉他,今天的晚饭的主菜是煎鱼和土豆烧肉。
最近猪肉涨价涨上了新闻,实在是房租水电还包饭的两万円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哪怕灰二和商店街肉铺的老板关系好如亲生母子,也没办法再扣出丝毫优惠的余地。
没办法,老板也要讨生活。
于是为了继续过上能够吃肉的日子,经过会议大家一致决定,将生活费的缴纳额度提高到两万五千円。
这一改变带来的是生活的进一步拮据,但好在大学三年级的课程安排已经空出了不少,除了上课和去图书馆的时间,岩仓雪彦终于有了去兼职家庭教师的空隙。
没等他往那幢危楼中走去,一个声音喊住了他:“抱歉,请问清濑最鹤生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最鹤生?
岩仓雪彦转过身,看清来人,是位穿着速递公司制服的工作人员。
“那孩子不住这里哦。”岩仓雪彦说。
“诶?诶——可这上面的地址明明写的是竹青庄啊……没弄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宽政大的男生寝室吧?”对方困惑地挠了挠头,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孩子的快递会被送到男生寝室。
岩仓雪彦当然也不明白,只好说:“麻烦稍等一下,我去把她哥哥叫出来。”
“啊,好的,太感谢了。”
“没事没事。”岩仓雪彦将玻璃拉门往上抬了抬,让它的滚轮稍微脱离已经破损到妨碍移动的滑轨,却还是发出了相当刺耳的响声。
迟早把你这破门换了!
他一面在心里咕哝,一面大步迈向厨房。
撩起隔开走廊与厨房的蓝色帘子,灰二正背对着他杵在灶台边。
大概是刚放了一勺醋的缘故,整个厨房里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酸味。
单看灰二颠勺的动作,实在很难想象这家伙两年多前还做出过把自己亲妹妹吃到哭的黑暗料理。
厨房的排气扇轰隆隆地转着,比三十个尼古前辈从二手市场上讨来的老电脑风机累加的噪音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岩仓雪彦提高了声音,朝灰二喊道:“灰二——!”
灰二听到后侧了侧头:“啊?!”
“外面有个最鹤生的快递!要帮忙签收吗?!”
“什么?!”
“我说——快递!”
“噢——!那麻烦你了!!认印在我书桌正中间的抽屉里!”
两个人唱山歌似的互吼了一阵,到最后连趴在外头的尼拉也不甘寂寞地嗷了两声,随即外面又传来配送员的惊叫。
正在翻找灰二抽屉的岩仓连忙拉开窗户,对着被吓到院子角落里的配送员高呼:“别怕别怕!它不咬人!”
尼拉听见岩仓的声音,立刻拖着连着它狗屋的绳子跑到窗下,汪汪叫着冲他摇尾巴。
“傻狗!尼拉傻狗。”
他摸了摸尼拉的脑袋,毛茸茸的,哪怕把耳朵压下去也会像果冻一样马上弹起来,着实非常可爱解压。就是委屈了当初挨了灰二好一顿骂的最鹤生,如果不是她坚持要养尼拉,这么可爱的柴犬可是要去专门的宠物咖啡屋才能撸到的。
认印的印章上只有姓,见到都是清濑,配送员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岩仓掂了掂手里的快递,好像是本书,这个厚度会让他想起便利店里的月刊杂志。
不过既然是寄给最鹤生的,那就应该不是杂志吧。小姑娘从来不看这种东西。
难道是学习资料?
可为什么被送到竹青庄了?
算了算了,不管了。
岩仓带着快递回到饭厅,在他离开的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桌边已经挤满了人。
现在的竹青庄住户已达七人之多。
虽说比他们人更多的男子宿舍也不是没有,但别人的房子远比不上竹青庄破旧。
长方形的饭桌不再能容下所有人都坐在上面吃饭。
岩仓雪彦来得稍微晚了点,就只能把放在角落里的一张折叠起来的圆桌抻开,盘腿坐在地上等灰二分菜过来。
不过人多的好处就是每个人负责的卫生值日的区域缩小了。
以及做大扫除的时候轻松了很多。
今天轮到来自坦桑尼亚的留学生穆萨洗碗。
虽然存在着非常巨大的文化差异,但小孩在家就要帮忙洗碗这一点似乎在全世界都是共通的。
茶足饭饱后尼古前辈利索地滚回了房间继续码程序。一本《少年周刊JUMP》连吃饭时都没离手过的柏崎茜也麻利地跑回楼上房间,他的身形很纤细,但即便如此踩在榻榻米上的脚步声也还是让人不禁忧心这栋老房子是否能支撑到使用年限到期的那天。
坂口洋平晚上还有课,直接拿起书走了。神童坐了一会儿便动身往图书馆出发,临走前还问了岩仓雪彦要不要一起去。
“我今天就不去啦,要帮雇主家的小孩备课。”他冲神童摆手作别。
没过一会洗完碗的穆萨也走了。
日语说到底不是他的母语,理解教材这件事对他而言比本土人要难上一点点。
已经被擦拭干净的桌上还摆着两个盘子,装着今天的饭菜,盖在上面的保险膜已经被水汽遮掩得雾蒙蒙。
这是给最近回来时间越来越晚的最鹤生留的。
终于闲下来的灰二总算有空注意到那个被装在纸袋里的快递。
他把岩仓雪彦放在上面的认印揣回口袋,视线将贴在上面的信息单反复地扫视几遍。
“灰二你认识这个发件人吗?”
见他一直不说话,岩仓雪彦放下茶杯问。
灰二“嗯”了声:“认识。最鹤生发烧那次来探过病。”
“是她朋友啊。”
“嗯。大概是。”
“什么叫大概是……而且你为什么一副要给那小子一拳的表情???”
“啊?有那么明显?”灰二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非常明显。给你一把刀我都怕你剐了他。”岩仓雪彦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这小鬼惹到你了?”
“不……他倒没招惹我。”灰二回忆着有关宫侑的事情,眉头逐渐向中靠拢。
他想起那天这个叫宫侑的小伙子差点在最鹤生公寓门口和别人打起来,就感觉非常不妙。
“只是那小子看上去脾气不太好。”灰二说着耸了耸肩,“但是说到底也不能干涉她交友,所以随她去好了。”
反正要是被人欺负过头了,她还是懂得还击的。
“可你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啊。”岩仓雪彦一语中的点出问题所在,“说起来灰二,你有想过以后最鹤生交男朋友和嫁人的事吗?”
“……完全没有。”灰二往上盯着天花板,有一处发黑的地方,估计是起霉了,“她才十六岁啊,根本就是小豆丁一个吧。”
“但是十六岁就已经可以结婚啦……”岩仓雪彦不忍提醒他这一大家都知道的事实的存在,“而且这可是国家法律规定,只要父母同意她就可以去和别人进行登记。”
随后只见灰二的脑袋,像是与脖子的连接处生锈那样,艰难而缓慢地转向了岩仓雪彦:“阿雪,你刚才说什么?”
语气是正常的。
可人已经隐约有不正常的倾向了。
这是比上次尼拉在屋子里随地大小便,灰二威胁它说要把它做成狗肉火锅时还要可怕的眼神。
岩仓雪彦很识时务地摇了摇头:“你听错了。”
“噢。”灰二木然地点点头,“话说你不是要备课吗?怎么还不去?”
“嘶……”岩仓雪彦挠了挠头,“因为被你说得我很好奇那个宫侑寄给最鹤生的是什么……”
所以就想坐在这里等最鹤生回来拆快递。
——是这么个意思。
“这样。”灰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比昨天晚了十几分钟啊。”
时近七点,最鹤生还没有回来。
五月份的傍晚不至于摸黑,但昏沉的街道也总会叫等待的人惴惴不安。
“之后要是再晚的话,要去接她吗?”岩仓雪彦想起自己也有个妹妹。
不过由于是同母异父的妹妹,他几乎没有仔细看过那个小丫头的脸,更别说接送她上学放学。
但岩仓雪彦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太晚回家母亲也会出来找自己。
不过那都是老爸去世之前的事了。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之后,母亲一个人打了好几份工才勉强将他拉扯到大学,别说接送,就连老师登门家访都能扑空。
“去接她就不能做饭了。”灰二说,“总不能让你们喝西北风吧。”
“不然谁下午有课就顺路去接一下?”岩仓雪彦转了转杯子,将里头被泡肿的麦粒转到自己面前。
“不。那太麻烦你们了。还是叫她自己按时回来比较好。”
你也太见外了吧,这有什么麻烦的。
——正当岩仓雪彦想这么说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竹青庄的院子是自由的。
这份自由是由“没有门”得以实现的。
而没有门再加上大学城便意味,噪音能在这间院落里自在穿行。
可不就是所谓的自由。
那阵骚动里有说有笑,大概又是哪些人准备去聚会吧。
岩仓雪彦靠在椅背上,忽然有些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真是过大。
有的人能在父母身边衣食无忧,有的人却要连外出的公共交通费用都计算在家庭教师兼职的所得中。
灰二忽然说:“最鹤生。”
“啊?”
没等岩仓雪彦仔细琢磨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灰二便起身走到了厨房的窗边,拉开窗户。
凝结着一层油垢的玻璃窗被推开后,最鹤生背对着竹青庄正门,在和院外的一群少年告别。
“拜拜清濑。”
“今天也辛苦你啦经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