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商当初说斫一张琴至少要两年,他最终却用了远远不止两年。
红莲也看得出来,他在这张琴上倾注了非同一般的心血。每一次补灰胎、每一轮的上漆和打磨,都细致到近乎苛刻。这张琴制成时,他们正在北方极寒之地的大雪山上。这地方已经没什么人迹了,天地间只有茫茫白雪,与他们两人。
狂风卷着暴雪,在飞近他们时便被无形的力量所阻,化作拂面轻风。附近一片的积雪已经扫去,铺上干净的草席。红泥小炉上煮着的雪水刚刚滚沸,红莲给自己沏了杯茶,舒舒服服地倚靠在牛背上。这头壮硕的黑牛是他在山脚同牧民买来的,周身披着浓密的曳地长毛,他一看就觉得有趣,上山时也带着它。还有一只紫背貂,卷着尾巴,像只绒绒的毛球一般,趴在牛背上打着瞌睡。
山上极静,也极冷。或许正是因此,悬在山巅的明月也极清亮,像是由这山间千万年的积雪凝聚成的精魄。
红莲啜着热茶,安静地看着岳清商。
岳清商已专注在手中即将完工的琴上好几个时辰,从午后,一直到夜深。月光映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仿佛雪山的神灵。
定徽、安足、上弦……
最后,那人终于朝红莲看了过来。他没有说什么话,只双手托起琴身,首尾掉了个头,在红莲的面前轻轻搁下。
红莲连忙身子端坐,小心地拨动琴弦。清鸣声起,一只华美辉煌的凤凰虚影从弦上飞起,环绕琴身三周方散。羽翼上带的光热,一瞬间将这苦寒之地,变得温暖如春。
这张琴认可了他。当然,它还在雏形时,红莲就已经是其命定的主人了。
“这张琴,叫什么名字?”红莲问。
岳清商略一思索,道:“叫彩凤鸣岐,如何?”
“好。”红莲的手指爱惜地轻抚过琴身,眉眼弯弯,“就叫彩凤鸣岐。”
有了自己的本命琴,的确与以往不同,在琴弦上一抹一挑,都会在灵识中掀起微澜。又用这张新得到的琴试奏了好几支曲子,红莲才消停下来。他抬起头,岳清商正注视着他,道:“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嗯!”红莲点头,收起了彩凤鸣岐,忽然飞快地凑上前,在岳清商面颊上亲了一口又坐回去,笑吟吟的。
“这是做什么?”岳清商眉头微蹙。
“你忘啦,”红莲道,“上山前我们借宿的那户异族人,爹娘在睡前就会亲一亲儿子的脸,我都看见了。你不来亲我,那我就来亲你呀。”
“你啊,学琴曲怎未见得有这么快?”岳清商摇摇头,“快睡吧。”
“唔……”红莲依在岳清商身边,合上了眼睛。入梦以前,迷迷糊糊地想,琴制成了,他们会回魔界吗?其实,我还挺喜欢待在凡界的呢……
红莲的思绪,渐渐从回忆中抽离,凝视着面前的琴。
彩凤鸣岐琴斫成之后,他们仍然留在凡界。岳清商不提返回魔界的事情,他自己也乐不思蜀。
他就在凡界长大了。从昔日牵着岳清商的手,像只小尾巴跟在那人身边的孩子,长成了挺秀如竹的少年,身量拔高了不少,虽然仍比岳清商矮上一些。
这几天他们在江南的一座小镇上住,红莲每天都坐在河边,膝上摆琴,奏着新学的曲子。
今日他也在老地方练琴。
来往的路人,河道里摇橹而过的船女,都向他投来目光。刚采下的带露鲜花,和新鲜的瓜果,被少女们红着脸抛在他身边。
这些抛来扰他练琴的花果,也不让红莲气恼,无形气劲悠悠一荡,尽数轻巧推开,反正都砸不到我……
练了一阵琴,他还从果堆里拣了个没砸坏的红石榴,剥皮吃了起来。
他的吃相也许不是最优雅的,看在旁人眼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入了夜,一轮明月,照在荒废的旧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