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装长裙的女子身影,悄然显现在檐底,她在阶前坐下,一双妙目望向坍圮的墙头,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明月慢慢爬上中天时,女子终于眼中一亮,她等的少年来了!若一缕蔽月轻云,飘然落入庭院,漫天的月华都被夺去,照在这张噙着笑意的脸上。没有任何词句可以全然地形容这张脸,在月色下显出十分清纯静美,在白日里想必又比阳光更明艳照人。
“公子来了?”玉娘道。
红莲点点头:“我带了很多花来。”他一挥袖,飞花飘落如雨,甫一落地,就在没膝杂草中生根,变作纷纷摇摇的花丛。还有一只小酒坛,被他提在手上。
玉娘接过酒坛,找来两只瓷杯,给少年斟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红莲一口饮尽,玉娘却捧着酒杯,低头轻嗅,叹息了一声。
月色下,她的指尖、手腕、衣袖……都似是透明的,清晰地映见掌中的古瓷杯来。
赫然是一个艳鬼,早已没了人身。
玉娘静了一静,见红莲又兴致盎然地喝下两杯酒,道:“公子今天想听什么曲?”
“还是那曲‘花非花’吧!”
玉娘颔首,放下酒杯,对着夜空曼声而唱。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歌声婉转流丽,缠绵多情。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红莲也跟着哼唱起来。他总是无忧无虑的脸上,露出一丝惘然神色。惘然的是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公子,可不要在你师父面前唱这些小曲儿,”歌声住了,玉娘微笑看他,“这支倒也罢了,尤其是什么‘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牡丹含露涓涓,销魂花房映波光’……这般淫词艳曲,千万别让你那正经师父知晓。”
红莲笑了笑:“我倒想试一试。”
他是某天深夜偷偷溜出来闲逛时,听到有人唱曲,才误入此地的,还差点把玉娘吓了个魂飞魄散。
不过自从他小时候吞吃了一只厉鬼后,就一直对鬼物没有胃口,吃下去冷飕飕的,又酸又苦,比仙气要差得远了。
他表明来意后,盘桓此地的女鬼玉娘总算镇定了下来,又为他唱了一曲。她端的有一把好嗓子,据她自己说,她曾是名传江南的歌妓,生前有不少风流才子为她谱写新词。
红莲不会写词,只懂得听曲。他觉得这些小曲儿比起岳清商教他的琴曲,另有一番趣味。像一只只小勾子,要把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勾出来似的。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红莲偏了偏头,又唱了两句他跟玉娘学到的曲子,问道,“吹熄了蜡烛,脱下衣物,在帷帐里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
这句话换别人来问,玉娘一定暗骂一句“假正经”,理都不理,偏偏问话的是个初长成的少年,她只能笑道:“自然是有一件妙事可以做,比闷头睡觉快活上百倍。”
“是什么?”红莲追问。
“亲个嘴儿,尝一尝口津,而后——”
亲一亲嘴?红莲听得若有所悟。玉娘以袖掩口,接道:“后面的事儿,若我还有人身,马上就能让你知道……”她眼底掠过一丝惋惜,又含笑说,“公子若真的好奇,镇北有家寻芳楼,楼子里花钱找个姑娘就是,她会让你知晓个中滋味。”
“寻芳楼么?”红莲道,“我夜游时路过,那里面唱的曲子,倒和你的差不多。不过,”他摇了摇头,“今天我能花钱让她教我快活,明天别人花钱也能和她快活,我总……不喜欢。”
“你啊,还不解事,就讲究起来!”玉娘笑骂一句,“不过是陪你玩玩赚个糊口钱,几锭银子,就想人家从一而终?你不喜欢,镇子上还有那么多抛花给你的良家女儿,你挑个顺眼的勾搭就是。”
红莲坐在石阶上,双手环膝,闭上眼睛想了想。片刻后睁眼,微微笑道:“若要试,我只想和一个人——我师父!因为你们身上都没有仙气,我只喜欢仙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