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年往这里走得越近,都伯沈故就骂的越凶,唾沫星子直飞,虽然骂不到他们两个军医头上,宋霁还是跟着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故啊,”李延年负着手过来,“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屯将,这些小兵饭也不好好吃,在这里谈天说地,属下正说他们呢。”沈故道。
“哦?是吗?”李延年语气沉了沉,一脚踹翻了锅碗,厉声喝道,“那干脆别吃了!”
那锅菜汤还剩个地儿,绿油油的汤水洒了一地,两片菜叶儿瘫在地上,都烂巴巴的模样。
宋霁皱了皱眉,这西北贫瘠,伙食不佳是可以理解的,但也不至于坏到连菜叶儿都是烂的,这万一闹了肚子影响士兵打仗可不好。
“小纪,小纪!”杜乐章戳了戳他的胳膊,用口型道,“屯将叫你哪!”
宋霁回过神,抬头见李延年阴晴不定的眼神在他脸上转悠,“怎么?新来的军医对军中的伙食不满意?”
周遭吃着饭的士兵通通转过了头,一声不吭地看着这里的动静,旁边沈故的脸色一白,趁着不注意悄悄朝他摆了摆手。
“没有的事,屯将说笑了,”宋霁微微一笑,“属下只是看着这菜汤,想起了幼时娘亲烧的饭菜而已。”
李延年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如此便好。”
待到李延年负着手走远了,沈故才长舒一口气,摆摆手,“别吃了,通通给我回去接着操练,还有……”他转过头,看着宋霁,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杜乐章一路将宋霁拉到寝帐,絮絮叨叨地跟他讲军营里的事情。
他说军中伙食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基本上除了牙将以上的官员,其余小兵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肉,给的饭菜还都是坏了的馊了的,大半士兵都要闹肚子,先前有士兵抗议,都被李延年活生生军棍打死了。
他还说,部里的统领牙将也不是个什么善茬,李延年这个屯将贪生怕死,有难就躲在人后头,牙将还时常大力赞赏他,称他是整个部最得力的屯将,二人俨然沆瀣一气,整个部敢怒不敢言,只好闷声不响吃哑巴亏。
“真是压根就没吃饱,”杜乐章摸着肚皮叹气,“等明早我找阿越上别的部弄点吃食来。”
“沈故……他也是这样?”宋霁问。
“这倒不是,”杜乐章说,“沈故虽平日里严苛,但都会护着底下的小兵,吃的也跟大家伙儿差不多,我倒觉得他应该也是受害者。”
宋霁点点头,轻声道,“所以说来,军中的伙食不该那么差的,对不对?”
“岂止伙食啊!”杜乐章啧啧两声,“这种事情呢你明白就好,水深了去了,咱们当军医的比那些小兵自由上不少,虽分管在牙将底下,但吃穿没什么限制,也不用受气挨军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霁皱了皱眉,“你就不生气吗?”
“气啊!气他娘的都快气死了!”杜乐章仰面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刚来的时候,我也跟你现在这般,想尽方法越过牙将向上头的校尉禀报,一心想帮那些可怜的小兵,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但凡我一有动作,李延年就越发变相虐待小兵,身上被军棍打得遍体鳞伤,”杜乐章捂了捂眼,“有一个伤情太重了,我来不及救,死在了我面前。”
宋霁一愣,听他的声音里有些哽咽,“要是我不做那些事,他虽然活得痛苦了些,但至少还能有条命,来日若是立下战功,翻身也不是不可能,我却……”
“不怪你,”宋霁抿了抿唇,“一定是被牙将拦了下来,才会这般。”
“你知道他们这些人狠在什么地方吗?”杜乐章起身,一字一句道,“若是他们打我,我也认了,但他们不会动你,只会动那些无辜的人,让你内心狠狠地自责,愧疚,再也不敢反抗。”
“可再这样下去,这些士兵疾病缠身,也上不了战场。”宋霁捏着眉心,“这件事不能置之不理,也算给我们减负了。”
杜乐章长叹一口气,“前车之鉴我也告诉你了,时候不早了,睡了吧。”
宋霁点头,刚要熄灭烛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杜,陈远是我们部里的对吧?”
“还是沈故手下的,跟今天与我们一道吃饭的那些是一块儿的,”杜乐章撑起脑袋,“怎么了?”
宋霁想了想,转身往帐门走去,“我出去一趟,你先睡。”
杜乐章挠了挠头,一头雾水地看宋霁脚下生风地走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