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慢慢扶着床沿起身,靠坐在床头看着信。
信是杨寄柳寄来的,他们每隔三个月会通一次信,到了年底,信中会附上这一年的盈利分红,宋霁抖了抖信纸,发现这次没有银票寄来,又看了眼信笺,才知道今年他把茶馆交给姜老板打点了,银票该从他那儿寄来。
杨寄柳在信中还嘀嘀咕咕了京中的事儿,说近日来秦承兴身子利索了,皇上很是高兴,去年让他接了尚书令的位置,但不知怎么的,在巡查江南税收的时候受了伤,尚书令当了一年不到,又退下了。
这是何人所为不言而喻,宋霁皱着眉,秦承平的手伸的已经够长,再不采取行动怕是要来不及。
信里杨寄柳明里暗里讽了秦承平一番,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那怨气深得都快溢出纸面了,宋霁翻到最后,只见他话头一转,说要来沙城帮忙,寄出这信的时候已经出城了。
信底的日期是两个月前,掐指一算,也差不多这两日该到了。
宋霁是不清楚杨寄柳好好地京城的福不享,非跑这荒野之地吹风受寒是为了什么,但也能大概猜得上七七八八。
“小纪,”一旁的杜乐章突然叫他,“你昏迷的这些日子,我听说了些事儿。”
宋霁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小纪,你坦诚告诉我,”杜乐章皱着眉,语调沉了下去,“纪送是你的名字吗?”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宋霁道。
“小纪,”杜乐章叹了口气,怅然道,“我说过我拦不住你,但我现在已经看不懂了,你入军营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有,你究竟在暗中计划些什么?”
李延年死得蹊跷,陈远又在现场严重烧伤,他死的当晚万峰就将沈故和纪送扣押,杜乐章怎么都觉得,无论李延年是不是他们设计陷害的,这场火灾都跟他们有密切联系,而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与世隔绝。
那天练武场上的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三皇子于他是旧识,这些日子军中亦有传闻,这纪送是犯了错从京城中逃出来的,根本就是一个会点医术唬人的逃犯,就连阿越都劝他离他远些。
可杜乐章就是死脑筋啊,他非得等宋霁醒了,问个一清二楚才罢休。这些日子点点滴滴相处下来,他能隐约感觉他心底是藏了事儿的,但尽管如此,他依旧愿意当他是朋友。
宋霁垂下眼,摇了摇头。
“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杜乐章一字一句道,“共事,朋友,亦或是你为了达成目的的棋子?”
宋霁一愣,抬眼看他,“你缘何这么想?你究竟听到了什么?”
“所有人都说你是坏人,要我离你远些,”杜乐章笑了起来,“但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朋友之间从不强求,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便告诉我,若是一辈子都不愿说,那也无妨。”
宋霁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便见杜乐章拿起药碾起身,“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霁着急地去拉他衣角,结果胸口一阵剧痛,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杜乐章一惊,赶紧回身将他扶好,发现他还抓着自己的胳膊,满脸写着犹豫和迟疑。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宋霁叹了口气,“是我想做的事情很危险,我不愿意牵扯上无辜的人,你完全没有必要参与,没有人逼你屈服,你也没什么必战的理由。”
“沈故不是无辜的人?”
“他和底层的士兵为了生存,退无可退。”
“那陈远呢?”
“他?”宋霁笑了,“他跟我一样,是所有人当中最不无辜的。”
杜乐章点点头,“那我问你一件事,能不能求你告诉我真话。”
宋霁一怔,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不似作伪,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个个,“前提是,你确定你要问,有些事情说出口了,就逃不了了。”
杜乐章闻言握紧了拳头,眼中划过了一丝犹豫与挣扎,最终还是被坚定的眼神取代。
“我想问,陈远是不是宫中原来的四皇子,秦承远?”
烛火无声地摇曳着,将地上的人影拉得明灭闪烁。
“是。”
宋霁的声音很轻,落在杜乐章心头却有万钧重,竟有一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的时候可以当一切都视而不见,但一旦清楚了,他就没理由逃避眼前这一场暗潮汹涌的储位之争。
“我说过了,有些话问出口就收不回来了。”宋霁皱眉轻声道。
“我知道,”杜乐章站直了,“我不后悔。”
宋霁看他转身匆匆出门的身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尽力在杜乐章面前隐瞒,只因这不是普通苛待士兵的反抗,背后藏着的是一场血流漂橹的储位之争,他自知身在风暴的中心是多么痛苦,怎么愿意卷一个旁人入局呢?
可是杜乐章不愿隔岸观火,他掘地三尺也要弄清这一切,他热面热心,仗义宽厚,甘为朋友两肋插刀,就因为他这种傻乎乎的性格,自己才要大费周章瞒着他罢。
夜半时分,营帐的烛火大多都熄了,但万千营帐中最正中,最宽大那一顶却仍旧亮堂堂的,帐布映出三个正襟危坐交谈的人影。
武陵合上边塞防部图,转头问秦既明,“三殿下,这西北军的大致你都明白了吗?”
秦既明点点头,“多谢武校尉,孤此次以督军名义前来,竟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