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谢容姝已经命不久矣,她倒是不介意做个好人,让她去也去个明白。
至少,她还可以在谢容姝临死前,欣赏一下这位外祖家地位尊贵、高高在上的原配嫡女,落魄疯魔的狼狈模样。
谢容姝呼吸微窒,一个她从不曾想过的可能,涌上心头。
“你想说什么?”她哑声道。
“没什么,只不过……侯爷告诉我说……”
谢思柔俯身,怜悯望着谢容姝,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得意地道:“侯爷说,你是个妖物。”
“他怕你会害了他,早在你们大婚时的交杯酒里下了毒,所以你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他从不碰你,就怕你知道,他从头到尾爱的人只有我……你不是会妖术吗,你用你的手碰碰我的脸,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谢容姝瞳孔骤然紧缩。
她打小就有个能力,碰触到旁人脸庞,就能窥探到对方的记忆。
这个能力她从不敢与旁人说,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徐怀远便是其中之一。
没想到,徐怀远竟然连这个秘密,都告诉了谢思柔……
谢容姝颤颤伸出手,当她覆满冻疮的手指触碰上谢思柔的脸庞,只是顷刻,谢思柔的记忆便涌入她的脑海。
洞房花烛夜,帐摆流苏、被翻红浪。
只听得徐怀远动情之处,在谢思柔的耳畔低语:“连你爹都说,她是个妖物,她每次拿眼看我,我都瘆得慌。娇娇,我天天都盼着她早点死,巴不得早日娶你过门,如今姜家被我一网打尽,我终于得到你了……”
泪水从谢容姝的眼尾滑落。
谢容姝仓皇闭上双眼,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听。
呵……
真相竟如此不堪。
今日以前,谢容姝从未想过,那个当年在谢府,初见她时会脸红的清秀少年;那个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在窗外不舍离去的痴情男儿;那个许她一世安稳的真心人……竟会是这样的嘴脸。
她当真是眼盲心瞎,才会爱错人,信错人,害死姜砚表哥,害死姜家百余口遗孤。
她是姜家的罪人!
强烈的悔恨和自责,让谢容姝孱弱的身体陡然生出一股力气。
她要杀了徐怀远,她要为姜家报仇!
谢容姝深知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出其不意将手滑向谢思柔颈间,拼尽全力狠狠扼住谢思柔的脖颈,往自己方向用力一扯。
“啊!”谢思柔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跌进谢容姝怀里:“你个贱人,你要做什么!救命!”
谢容姝咬牙,用手肘箍紧谢思柔的脖颈,拔下发间的步摇,用锋利的簪尾抵在谢思柔的脸颊上。
鲜红的血珠子瞬间从谢思柔的粉颊下冒了出来。
“动一下,这张脸就别要了。”谢容姝喘着气道。
谢思柔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脸颊的刺痛让一向爱惜容貌的她心底骇极,再不敢动一下,全然没有方才那股得意劲。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吓得乱作一团,踉跄跑出门去求救。
“谢容姝,有话好好说,你快放了我,若是父亲知道你这么对我,定会怪罪于你,侯爷也不会放过你。”谢思柔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谢容姝冷笑,眼神示意婆子命令道:“把炭盆放过来。”
婆子吓得两腿发颤,纵然身强力壮,见新夫人被挟制,也不敢妄动,只得哆嗦着把炭盆放到谢容姝右手边,小心退出门外。
炭盆的热气,熏得谢容姝五脏六腑火辣辣生疼,疼痛又令谢容姝更加清醒。
谢容姝看向门口——
听到动静的徐怀远,带着侍卫从外面匆匆闯进来。
他头戴玉冠,穿一件绛红圆领锦袍,那张清秀俊雅的面容上,尽管全是紧张神色,依然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阿姝,娇娇是你嫡亲的妹妹,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莫要伤了她,有话好好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应了你。”徐怀远温声道。
谢容姝心痛如绞,眼尾泛红,强忍下心底的憎恶,看着他问:“如今你已娶了新妇,还是我说什么,你都应么?”
徐怀远不疑有他,一本正经回答:“你是我的发妻,我自然是听你的。”
嘴上尽管如此说,徐怀远却没有因为担心谢思柔的安危,而停下走向二人的脚步。
看上去似是在劝和,可谢容姝知道,他其实根本就不在意,她是否真的会杀了谢思柔。
看来,谢思柔在徐怀远心里,也不过尔尔。
以前谢容姝觉得徐怀远是性情敦厚的翩翩君子,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谢容姝杏眸含泪,在徐怀远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似力竭般松开箍在谢思柔颈间的手肘,对着旁边的炭盆垂下了手。
“侯爷……”
谢思柔重获自由,挣扎着起身,梨花带雨飞扑进徐怀远的怀里。
徐怀远将她抱个满怀,再看向谢容姝时,眼神冰冷:“来人,夫人身子不适,送夫人去歇息。”
谢容姝看着他,绝美的面容,徐徐绽放出一抹笑,唇角沁出的猩红血迹,仿佛是这大雪天里孤傲绽放的冷梅。
“你方才明明答应我,我想要什么,便应什么,我放了她,这话便不作数了么……”她喘着气,语气带着几丝哀怨。
徐怀远看着这样的谢容姝,心底陡然生出一股不舍。
他放开谢思柔,走到谢容姝面前,犹豫一下,覆上她攥着簪子的那只手,用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柔语气,哄道:“等你身子好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可好?”
此刻,谢容姝的视线早已模糊,她嫣红的唇,凑近徐怀远,用最低柔的语气,诉说自己心底最深的恨意:“徐怀远,你欺我瞒我,害了姜家,我这人睚眦必报,最是记仇,我只想……只想让你死……”
说罢这话,谢容姝拼着最后一口气,抓住手边的炭盆,朝徐怀远掀了过去!
燃烧的木炭溅着火星子,劈头盖脸砸向徐怀远。
徐怀远身上绛红的锦袍,是上好的丝绸质地,遇火即燃,即便侍卫们眼明手快将火苗扑灭,炽热的银霜炭也在徐怀远的手上烧出了血印子。
“侯爷小心!”谢思柔惊叫着跑过来,狠狠将谢容姝推翻在地:“来人,这个贱人胆敢行刺侯爷,快把她乱刀砍死!”
“罢了!”徐怀远捂着受伤的手臂,止住上前的侍卫:“夫人病重魔怔了,扶她去歇着吧。”
谢思柔恨得咬碎了银牙,娇嗔着跺脚不依:“侯爷,她方才差点就害死你了,怎能轻易放过她。”
这话让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谢容姝,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力睁开了双眼。
“好可惜,没能杀了你……”
谢容姝眼前是大片大片的虚无黑暗,她看向徐怀远的方向,虚弱笑了:“徐怀远,我在地府等着,终有一日,这笔账我定要你用命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