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程息梳洗穿戴完毕,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有一瞬恍惚。
步辇已在外候着,程息跟在刘楚身后走出屋子,月氏的人也恰好出门,弧令束发头顶,还从耳后扎了两个小麻花辫绕进发冠里,银冠嵌着璧玉,露出额前的美人尖。今日换了身华丽的袍子,腰间系的金镶玉的蹀躞带,这么一看,还真像个云都的纨绔子弟。
程息是当真想看看他摘下面具的样子。
“兰须公子。”她敷衍地福了福身。
“程娘子。”弧令敷衍地回应。
这“娘子”的称呼,在云都惯用来叫那些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几时和自己粘上关系了?程息鼻子冷哼,正眼不瞧他,转身离去。
阿莫耶奇怪了,问道:“少主,程姑娘在丰城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到云都就只会用鼻子说话了?”
弧令笑着摇头:“嘴巴出不了气,就只能鼻子出气了呗。”
八年了,云都的一切都变了,可这皇宫却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宫殿耸立,庄严巍峨。大殿的乐声缥缈数里,天色沉沉,烛火如坠人间的星空,明明灭灭。
“奴才给左骨都侯大人、刘先生、程娘子请安。”
程息被人从步辇上扶下来,望着满目琳琅。
“请诸位大人随奴才来。”那宦官身子伏得极低,可程息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
“逆贼林奕,居功自傲,欺君罔上,勾结前朝白家,意图谋反,其罪当诛九族……”
火光。
嘶喊。
刀剑。
刻骨铭心的熟悉。
那宦官已两鬓斑白,身形伛偻,看见他们巴不得把头弯到地里去。
程息瞥了他一眼,将眼底的情绪掩了下去。
刘楚与她的位子在最下方,可按他与尹昭的情分,上上座都不为过,显然尹昭并不想见到这个老友,能把他支多远就多远。
程息估算了一下整个大殿的距离,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刘楚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胳膊肘往外拐。”
宾客来得不少,大家都纷纷向弧令敬酒示意,看着那与自己相隔甚远的位子,程息只觉轻松。她与刘楚打了一声招呼,便溜出大殿,她凭着记忆,摸索着方才那宦官的去向。
“大公子。”是那人的声音。
程息伏低了身子,隐在草木间,她不知是不是该感谢怀琳,送了她一身这么好隐蔽的衣裳。
“大公子,且不说国师会不会做此事,就算是做了,他又岂会留有活口?”那老宦官直着身子,全然不似方才接待他们一般。
程息挪了挪位子,那站在对面的人微微弯着身子,略有恭敬地听着老宦官说话。她微微眯眼,只觉那人相当熟悉。
“大公子莫要着急,国师与您相识多年,对您的帮助也是日月可鉴,您放宽心。”
大公子?
“张霁明白。”
此言一出,程息如同轰雷掣电,两耳嗡嗡直作响。
“张霁告辞。您且留步。”他转身,走出几步,张霖迎面而来:“大哥!你让我好找!皇上皇后已经起驾,姐姐姐夫陪着往大殿来了,我们也快些入座吧。”
张霖脸上除了兴奋更有种自己做成事的骄傲,丰城一事,当真是让他在云都富家公子里狠狠地显摆了一回。
张霁揽过三弟的肩膀,笑道:“那我们走,去大殿迎接皇上皇后。”
二人勾肩搭背,如同还没长大的小孩。
那老宦官立在远处等二人远处,偶来夜风,吹得他连连咳嗽,从袖中取出香囊凑在鼻下,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眉目瞬间舒展,脸上亦是无比的放松。
程息眼珠一转,忽然大叫:“啊呀。”
那老宦官一惊,忙将香囊塞回袖中,跑来树丛张望,程息蹲在草上,望着被树杈剌坏的衣裙有些为难。
那宦官有些紧张,问道:“程娘子怎的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