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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正兴之难(拾伍)(2 / 2)


宋虔之大脑空白,找药的手控制不住颤抖,他冰冷的左右手用力交互握了一会,平静下来。

好在周先没死,等周先醒来,就能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周先带着先帝的霸下剑去镇北军搬救兵,让白古游的军队南下。

陆观打水回来。

宋虔之蹲在地上,脸色不好地抬头看他,张了两次嘴,都没说出话来,他强迫自己挤出声音,心里却一片冰冷。

“剑……”宋虔之道,“地下室里还有什么?霸下剑在吗?”

“什么也没有,一地血。他被绑在木架上,也没有刑具。”边说陆观边解开周先的衣袍,雄伟的男子躯体上遍布伤痕,上上下下足有数十……甚至上百的刀割伤口,有的深有的浅,伤口俱已发炎红肿。

陆观以手指沾了沾,放在鼻端嗅闻,用舌头试了一下。

“你……小心些。”宋虔之担心道。

“盐水,虽然是为了折磨他,反而救了他一命。”陆观用布沾着水逐一擦净周先的伤口,再上药,没法包扎,布根本不够用。

宋虔之和陆观的衣服都是湿的,还好庙中有胡乱堆放的干草和脏棉絮,这座破庙虽然弃用,偶尔也有人发现这里可以勉强歇脚,作过短暂停留。

生起火以后,破庙里明显温暖了起来。

周先原本脸上有一道疤,从眼角到下巴,将其俊美的面庞割破。刑囚他的人又用刀将他脸上的疤重新割开,分毫不差。

陆观伸手在宋虔之眼前晃了晃,不悦道:“别看了。”

宋虔之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人,下手这么狠。”

“估计是他的老对头。”陆观说。

宋虔之看陆观。

火光在陆观脸上跳跃,他伸出一臂,把宋虔之揽过来,将袍子敞开裹住怀里的人。

“冷不冷?”

“吓得顾不上冷了。”宋虔之自嘲地扯出一抹苦笑,“我现在手脚还麻,刚才还在害怕把先帝的剑弄丢了,九族都不够诛的。”

陆观以唇碰了碰他的耳朵,试到宋虔之耳廓冰冷,轻轻地以唇瓣含住,蹭了蹭,把他抱得更紧。

“现在好点了。”宋虔之道,“看来我出京去容州的路上,就被人盯上了,我还一无所知。”想了想,宋虔之缩了缩脖子,眼现茫然,“如果是苻明懋的人,他的势力就太可怕了。”

“皇上如果要诛你九族,不是要连太后一起诛了?”

宋虔之努力放松自己,依靠着身后的人,脑子里一片混乱,时而想到在容州的种种,时而想到年少时与苻明弘打闹。

“你小时候也是在衢州吗?”宋虔之反手摸着陆观的下巴。

陆观微微眯起眼:“嗯,我在衢州出生,也在衢州长大。”

“那你上京城来,是第一次离开衢州?”

“不是,我学武拜过好几个师父,第一个师父在我九岁时就把我踹出山门,让我自己下山游历。”

宋虔之动了动,好奇道:“你还做过游侠?”

这几乎是每个少年郎的梦想,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路见不平就出手相助。

“算不上,我太穷了。”

宋虔之:“???”

陆观低沉道:“吃了上顿没下顿,没钱住客栈,经常是坐在别人的运草车运水车后面,让别人捎一程。不过大楚的天南海北我都到过,一年半以后,我回到师门,发现整个山门都空了,房子都拆了。”

“为什么?”

陆观摸着宋虔之的耳朵,觉得他耳朵小小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

而宋虔之却敏感地不住缩脖子。

“很痒,别摸了。”

“逐星。”

宋虔之看着陆观,没有出声,却用眼神回答了他。

“我一定会护你周全,就算要我的命,我其实……”陆观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

陆观坐起身,捡起手边儿臂粗的湿木棍,把火堆拨得一阵火星乱溅,火光再度强盛起来,照亮他们的脸。

“皇上召我进京时,我已经想好,就算他需要我去死,我也会去。”

“哎,凭什么他叫你去死你就去死啊,你是我的好吧……”宋虔之还没说完,被陆观一下子亲了上来,一下没脾气了。

亲完满脸通红地靠在陆观的怀里。

“我诸般打听,是当地官府说我师父私开武馆,有一天夜里,官府带兵包抄了山门,师门中逃的逃,散的散,留下来与师父共同迎敌的师兄弟被官府绑起来,在闹市全砍了头。”

“什么罪名?”

陆观摇了摇头。

“没有罪名,从那以后,衢州的武馆纷纷倒闭,有点门路的都离开了衢州。我师门中的弟子,都是孤儿,师父早年是一名侠士,开设武馆也赚不到几个钱,门中弟子出师以后,给人当武师,去镖局押镖,有的投了公门做衙役,总之到了师父认为你该下山的时候,就要下山去自谋生路。一旦有了一口饭吃,大家都会念着师父的养育之恩,往师门孝敬些银子。”

“你师父一家人都死了吗?”

“他只有一个人。”陆观道,“他的弟子下山后大多都成了家,只有他,孑然一身。我师父说他年轻时有一位高人给他算命,说他命硬。”

“算命都是瞎扯。”宋虔之想起来一件事,“皇上说你是跟一位僧侣学的功夫?”

“跟他学的剑和枪。我出师门时是用刀,第一任师父教了我基本功,如果不是底子打得好,便是我遇上这位无名僧客,他也不会做我的师父。他只教了我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了衢州。”

宋虔之有些出神。

心里浮现出一个披着蓑衣的大和尚,颇为高大的一个身形行走在乡间野路里,与孩童讨一顿斋饭,在崇山峻岭中高崖石壁上安如泰山地坐着,领悟天地之力。

“那你跟皇上怎么回事?你对皇上也跟对我一样?”宋虔之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陆观与苻明韶是同窗,两人一同发蒙,苻明韶与苻明弘不同,他从小不受宠,也看不到翻身那一天,没有人会去讨好一个毫无希望的皇子,落草凤凰不如鸡,没有人给他白眼就已经是大幸。

“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怎么好?比我对你好?”宋虔之反过来坐在陆观的腿上。

陆观嘴角含笑。

“快点说,皇上对你有我对你好吗?”

陆观笑着说:“没有,他不会扒我衣服。”

宋虔之:“……”

“我……往后我会保护你,陪伴你,你想要走到哪个位子,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我比你年长,为你披荆斩棘,是我今后要做的……我……”陆观脸色发红,舌头与唇齿磕绊着轻道,“我会疼你如疼我妻,不让你吃苦。”

蒙蒙的烛光轻轻跳动,宋虔之认真看着陆观,低头以额碰他的额头,对陆观说:“我娘说她怕我将来会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揽在宋虔之腰上的手紧了紧,陆观没有说话。

他觉得宋虔之的眼睛真亮,如同天上最亮的两颗星,掉在了他的眼眶里。

“就算苻明韶以后要你为他去死,也不行,你记住,你是要陪我一辈子的。”宋虔之边说边去吻陆观,勾下他的脖子,凑了上去。

天快亮时,宋虔之已昏睡过去好几次,半梦半醒之间,感到陆观在给他清洗,满脸满脖子通红地想起身,又觉得尴尬得很,索性假装没醒。谁知道真睡着了,再醒过来时,陆观已经用一口小锅煮了点肉粥。

喝完粥,宋虔之彻底清醒过来,查看了周先的状况,伤口没有恶化,需要马上到城镇里找大夫给他开内服的药,内外兼养,才能尽快醒过来。

周先身上伤口虽多,但他昏迷不醒主要是失血过多,没有内伤,都是刀子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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