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怀萝便不再到窗前坐等,原先如何也改不掉的习惯,竟一夜之间便改了去。青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同时也觉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看样子怀萝终究是放下了一些。
只是这厢怀萝情绪和身子将有好转,那头杨玹便似想通了一般,也不再犹豫,时不时便会道翠溪宫来走一趟。
有时是将翠溪宫上下,从丽嫔到底下的采女更衣都略施赏赐,有时从丽嫔宫中出来,又到怀萝的院子里站上一会儿。
他也不让人摆驾相扰,无声而来,默然而去。
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月,杨玹头一次踏进了怀萝的房里。
当时天色已晚,怀萝正要歇下,听到外头內侍高唱帝驾莅临,忙从里面出来行礼迎驾。
杨玹快走两步,在她还未跪身时,扶住她的双臂,继而握住她冰凉的手。
“夜里寒气重,怎地也不多穿些衣裳?”杨玹拉着她进了屋里说话。
从始至终怀萝都低头不语,偶尔杨玹问话,她也是柔顺道一句“是”或“不是”,能不多言便不多言。
青扇去煮了茶来,杨玹喝了一口,却是皱了眉。
李德年见状,张口便呵斥道:“大胆,竟敢给陛下上这等粗陈茶水……”
杨玹摆了摆手,李德年知趣的噤声后退站至一旁。
“怀萝……”杨玹握住她的手,“这些年是朕亏待了你。”
怀萝却是惶恐地起身欲跪,“陛下何出此言,您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俯仰无愧天地百姓,妾身万万不敢有此念头!”
杨玹一愣,他从未想到怀萝面对他竟是这般反应,一时间竟觉得眼前这个已到中年的女子,极其地陌生,好像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怀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杨玹急忙伸手将她扶起,连“朕”的自称一时都忘了。
怀萝却似越发惶恐畏惧,连身子都情不自禁颤了起来,尤其是在杨玹碰到她的时候,一张早就失去昔日美貌的面容煞白如纸。
杨玹见她这般,喉间动了动,心口处一阵阵闷疼,同时又有些惘然,好像直至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却又想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杨玹没有留宿怀萝这里,只坐了半晌,便起驾离去。
怀萝送他出了翠溪宫宫门,一直到皇驾的影子都见不着了,方才从地上起身,由青扇搀扶着慢慢往院里走。
若说一次是偶然,当杨玹第二次来怀萝这里时,外头便有人坐不住了,纷纷在猜测,这失宠二十来年的老常在,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又勾地陛下往她房里进。
怀萝这常年无人踏足的院子,一时间竟热闹了起来,隔三差五便有一些选侍、采女、更衣、又或是才人、美人到她这里来走动。
连丽嫔也差身边的大宫女,往她这里送了些赏赐,吃的用的银钱都有,说是赏谢她伺候陛下有功。
丽嫔听说怀萝身子不好,还特意让人去太医院请了张院使来给怀萝把脉。
张院使行医多年,医术精湛,一探脉便知怀萝的身子是什么情形,想到近日宫中那些传言,以及皇帝对怀萝似有重拾旧情亲近态度,不禁叹了口气。
“这往冬日里去,小主切记要保暖身子,不可受寒受冷,平日里少吃寒凉之物,多用些温补之食,却也不可补地太过……”
“小主胸有郁结,且积郁多时,这往后,还望小主多放开胸怀,想些乐事快事,那些烦忧之事,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罢……于人于己都好。”
张院使能说的都说了,能劝的也都劝了,至于怀萝这身子还能撑多久,是好转还是愈来愈差,便要看天意了……
张院使还未出翠溪宫宫门,杨玹派来的人便他给半路请了去。
又过了半日,杨玹也没摆驾,只带了李德年一起到了怀萝的院子。
近日天凉地紧,怀萝除了每日清晨、傍晚开上一会儿窗,旁的时候,都是门窗紧闭。
杨玹推门进去时,怀萝正吃着汤药,那药汤黑黄,气味闻起来都苦地要命,怀萝却像是吃惯了一般,一口接一口,脸色都不变。
杨玹想起宫里那些妃嫔,便是位分高得宠的,偶尔也会用生病的借口,让他过去瞧一瞧,杨玹见过她们吃药,每每蜜饯都得吃上一盘半盘,还会跟他撒娇好让他出言哄劝着服药。
怀萝……似乎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怕苦。也没怎么同他撒过娇。
在杨玹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温婉柔顺,沉静平和,便是在玉萝山上最肆意自在的时候,也甚少作出矫揉造作的姿态,求他垂怜,更多的是,她站在那儿,他便忍不住靠近。
她皱一皱眉,他就忍不住心疼。
杨玹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忘记了怀萝,又是因为谁渐渐冷落了她。
是当年贤妃入宫那会儿?
还是淑妃有孕,怀上四公主的时候?
又或是兰贵嫔病逝,他心中感伤月余未踏足后宫的那阵子?
杨玹怎么也记不起来。即便记起来又如何,过去的已然过去,他也不可能回到二十多年前,去提醒那个风流多情的自己,让他别忘了翠溪宫偏殿苦等着的小常在。
怀萝身子不好,杨玹仍旧未留宿这里,在她这待了良久,后半夜去了丽嫔宫里。
他自然是没宠幸丽嫔的心思,仅是在那歇了一晚。
后宫的妃嫔,不少人都托了手底下的宫女內侍到李德年这里打探消息,有打探皇上对丽嫔态度的,也有好奇怀萝是否要复宠的。
李德年到现在算是看清楚了一些,但他自己都不能肯定,又如何会往外说嘴皇帝的心思?除非是不要命了。
杨玹时不时便会到怀萝那里坐上一会儿,自从上次在她这儿喝了陈茶后,他便让人送了许多新茶好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