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里?杂草丛生,没有人迹。
走过莫约一里?路,曲昭的脚下?便失去了血迹的指引,可是放眼望去,前路仍是没有尽头,周围全是及膝高的野草秸秆,曲昭笃定道,“但凡凶手有藏尸的意图,那肯定会选择走西南向?的荒野,这里?四面?的地形状况相似,土地被遮盖,容易迷路,也容易藏尸,搜查难度要大很多。此为?地利。”
曲昭话语间,天空正?纷纷扬扬的落着白雪,她轻轻拂去落在肩头的积雪,“原本我常年在塞北带兵征战,只要天空上有太阳,甭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辨别?方向?,偏偏今日头顶全是灰霾的乌云。倒是给凶手赶上了有利于他的天时?,我们继续往深走,迷路的概率很大。”
宗仁思索片刻,“我有一计。
如今有雪,看情况再晚些时?候还会起雾,视线大概可以?看到半里?路。
同行跟随共有十二个?士兵,他们身型结实显眼,我们利用士兵来做标记,每走半里?路,就放一个?士兵在原地站岗,如此形成一条人链,我们还能继续前行走六里?路,有突发情况也可以?通过人链传递。”
安排人链的搭建顺序时?,曲昭挠头出言道,“我站人链的中间承前启后。我脚程快,功夫强,两边出事都能照应到,最稳妥。”
宗仁瞥了曲昭一眼,眼神里?有深意,“姐姐,我做人链的第十二环,你是最后的自由人,你的侦查能力更强,对血和尸体的气?息更敏感。”
宗仁顿了顿,他的手指搭在曲昭的衣袖处就没放下?来过,说话语调一转,嘟囔道,“那我是大理寺卿,要给手底下?的士兵做表率,肯定要继续往深处走,荒野里?清冷阴森,肯定藏着许多骇人的野蛇野鬼,所以?......”宗仁偏了偏脑袋,俯身轻轻靠在曲昭耳畔旁低声道,“我要你留在身边保护我。”
一瞬间,曲昭几乎被撩拨到耳根发红,她没有说话,板起脸孔,抬脚就朝前走。默许了宗仁的安排。
也不知道这天气?怎么这么炎热,曲昭抬手在面?颊两旁扇了扇风,直到周遭起了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雪点落在她的耳尖,冰沁沁的,她才觉得舒服一些。
没过一会儿,曲昭心里?又恼火起自己的反应来,只觉得让宗仁在两人的相处里?占了上乘,她堂堂塞北小将军可不能接受,这怎么能行,这万万不能行!
曲昭面?不改色的,暗地里?却计较上了,寻思着等下?戏弄宗仁给自己找补回面?子。
荒野幽深仿佛没有尽头,士兵按照宗仁的吩咐每半里?路就停下?一人站哨。
直到第十二个?士兵立正?站好,曲昭和宗仁也没有查找到有任何关于老李尸体的蛛丝马迹。
忽然,草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宗仁警觉的往曲昭身旁挪了挪,小声问道,“姐姐,野蛇野鬼是不是要来了呀?”
曲昭蹲下?,徒手伸进?盖雪的草堆里?摸索了两把,揪住一个?窜动?的软物?,毛耸耸的,她将制造窸窣声响的凶手举起来,是一只脏兮兮的拉耸着长耳朵的兔子。
宗仁:“......”
曲昭捏住脏兔子的后颈放到宗仁眼前,打趣道,“野蛇野鬼没有,倒是有一只可以?烤来吃的兔子。”
兔子好像能听懂曲昭的话,长耳朵立马警觉的立起来了,原本垂下?的四足开始往宗仁的方向?扑腾,它或许觉得宗仁面?色温润,气?质如玉,宛如出尘的嫡仙,嫡仙怎么能吃兔子呢?
谁知宗仁伸出手,轻轻盖住了兔子乌亮祈求的眼睛,无视它的求助,给曲昭捧场道,“姐姐还会烤野兔,太厉害了。”
兔子:“.......”
曲昭顿时?有些遗憾,像是作恶失败的地痞,“宗仁,我对你很失望。如果是小时?候那个?可爱的你一定会说:兔子这么可爱,姐姐怎么能吃兔子,我们不吃兔子好不好?”
啧,找补回面?子,曲昭心情颇好,当着宗仁的面?吹了一记流氓哨。
宗仁默默从曲昭手里?接过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暂时?把它放进?自己的袖袋里?,没有计较它兔身的泥巴,给了兔子一个?可以?避风挡雪的地方,然后不看曲昭一眼,绕开她继续在荒野里?前行,而后鼻尖哼出一声,控诉曲昭道,“闭嘴吧,姐姐,还能不能专心查案了?”
“哦?”曲昭挑眉,看着那个?生气?炸毛的白衣背影,迈腿跟上去,走到宗仁身旁,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现?在翅膀那么硬,都敢命令我了?”
宗仁瞥了曲昭一眼,把孤零零吹冷风的爪子拍到曲昭的束衣袖口上,“抓野兔就明明白白,抓我的手就迷迷糊糊。”
“走吧。”到底是查案要专心,宗仁恢复了正?经清冷的模样。
曲昭敛起神色,朝前又走过半里?路,到了宗仁应该停下?的位置,两人分?别?,随后只剩下?曲昭一人。
按说曲昭走过半里?路,自己应该折回,偏偏她耳尖,在风停间隙听见了细微水流涌动?的声音,她眉头一簇,心里?有种预感,如果要藏尸体,靠走得远抛尸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根据原先的推演,凶手逗留京郊的时?间是有限的,莫不如沉尸水里?,今年的冬季太冷,很快湖河都要结冰,倒时?候有人发现?老李失踪报案,也迟了,要等来年开春冰雪消融才有可能在湖河里?捕捞老李的尸体。而那个?时?候,老李怕是已经成为?了无数鱼群的腹中餐,只剩一副无法确定身份的森森白骨,他永远也不可能沉冤得雪。
所以?凶手在赌的是结冰封河!
曲昭阂眼听了一会儿孱弱的水流声,追寻方向?,而后从背后取下?黑剑,一把扎进?土壤里?立着,把莫邪当作第十四环人链,自行往西边去了。
越往西边走,水流声越明显,荒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溪边的各种小石头,曲昭蓦地想起老李的厢房里?养小红鱼的“石洞天”,她才拍脑门想道:对啊,庄园的附近就是有一条河流,老李打造的‘石洞天’里?面?,就捡了这里?的小石头铺在水底,他把小红鱼带回自己的厢房养着,还颇有用心的复制了河流里?的环境。
曲昭来到溪边,溪水澄澈,并不浑浊,缓缓的向?着下?游蜿蜒流淌,她垂眸扫了一圈,目光定在一个?水草旺盛之处,水草在溪底摇曳之际,隐约露出里?面?的一个?狰狞的黑眼珠。
曲昭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老李的眼珠!
曲昭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犹豫就跳进?了溪河里?,凉水浸湿束衣时?,她的腹部?忽然冒过一丝刺痛,她没有在意,唇畔分?开吐出几个?泡泡,继续往底部?游。曲昭满满的呼尽胸腔里?的空气?,直到下?沉到可以?拨开那些繁杂的水草,里?面?躺着一具诡异的裸尸。
曲昭手臂拖起裸尸腰腹和腿弯,缎靴蹬起,迅速浮出了水面?,水花在曲昭冒头时?四溅,她的发带断开,顷刻间墨发垂下?都在嘀嗒着寒凉的水珠。
曲昭湿淋淋的抱着裸尸上岸时?,束衣全部?贴住她玲珑饱满的曲线,她瑟缩的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又打了一个?喷嚏,走没几步路再打了一个?喷嚏。
塞北回来的曲昭小将军顿时?震怒道,“区区一点寒风和区区一点雪花罢了!冷是不可能感觉冷的!风寒是不可能感染风寒的!这可不是我身体变差了,而是宗仁在想我,我得赶快返回了。”
当曲昭背着黑剑,抱着裸尸,浑身湿透沾满寒霜地出现?在宗仁的视线里?时?,他愣了一瞬,也没空关注裸尸的情况,赶紧上前,边脱外裳边说话,“姐姐,你的嘴唇发白了,我怕你感冒,今日是白袍不是红裳,袍配黑束衣,穿起来绝对是孤冷侠客,手里?再抓一把莫邪,整条街都要膜拜你。”
曲昭用指腹搓了下?自己的唇,心想着她现?在身体状况看起来很虚弱吗,居然沦落到要接受宗仁的外裳。
不过宗仁一番话给足了曲昭面?子和里?子,不接受好像说不过去了,孤冷侠客也挺好的。于是曲昭没有抗拒,任由那件外裳裹住了自己的躯体。
而后,一介文官宗仁居然还想接过那具裸尸。
武将曲昭侧身一避,抱着老李已经僵硬浮肿的裸尸,“你够了啊,你这是看不起我了。”
宗仁抿了抿唇,转而道,“那我帮你提着黑剑吧。”
“啧。你别?碰我的剑,她只认我一个?主儿。”曲昭手里?握着的莫邪,不欲与宗仁口舌,嫌弃他磨叽,绕开他缎靴迈开,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走完回程的七里?路,我怎么样都热了,我还在天寒地冻的山沟里?打过仗呢,真?以?为?我像你一样娇气?,连一点苦都吃不得了?”
宗仁一路都默默跟着,却不再说话,直到回到关家的庄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