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心头一轻,微微舒了一口气:“澹台公子?”
“是啊。”皇帝点头,长眉微皱,“近来明月郡主身体有恙,恐过了病气给太后,就在别宫静养。太后身边连个解闷的人都没有,这几日看着都清减了不少。好在她迷上话?本子,也算有个消遣。如?果把那个澹台公子找来,随便编几个话本子,太后肯定会更开心一些。”
陆晋心念微动:“郡主病了?”
上次他进宫看太后时,明月就病了。是一直未痊愈,还是又添了新病症?
皇帝眼睛微微一眯,似笑非笑,眼神却略略危险起来:“朕同你说太后的事情,你倒去关心郡主的病。果然是从小一处长大,感情深厚不同于旁人。”
陆晋勾一勾唇,慢悠悠道:“只是有些惊讶,上次就听说她病了。”
而且病的时候挺巧。
皇帝面色稍缓:“她身体一直不太好,你也知道。”他挥了挥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罢了,你先派人去找吧。”
陆晋领命而去,离开之际,正好与季安迎面碰上。
这个相貌阴柔的内监停下脚步,冲陆晋微微一笑,施礼问好:“陆大人。”
陆晋略一颔首,大步离去。
天还没黑,雪花就纷纷落下,院子里寒意更重。韩嘉宜早早进了房间,穿着厚重衣裳,抱着手炉坐在窗下。
正百无聊赖之际,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抱着手炉站起身,向房门看去。
“吱呀”一声响,陆晋推开了门。寒风沿着门缝吹进来,韩嘉宜紧了紧手炉。她冲陆晋笑了笑:“大哥,你头发上有雪。”
陆晋方才进门前已经拂过身上的雪,却不想仍有遗漏。他微微一怔,低头轻拂头发。
“右边,不是,是你的左边。”韩嘉宜看得有点急,干脆放下手炉,走过去,踮起脚尖伸手帮他。
近来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比先前熟悉不少。她这样的动作,虽稍微突兀了一些,但陆晋也不惊讶。他眸中漾起清浅的笑意,甚至低了头,方便她的动作。
当她柔软的小手在他头上停留的那一瞬,陆晋身体微微一僵,一股热流瞬间涌至全身。
韩嘉宜速度极快,取下那两片尚未化掉的雪:“好了。”她轻轻“咦”了一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心念微转,哦,是了,男人头,女人腰,摸不得的。她方才的行为虽没有歹意,可到底还是孟浪了一些。
她心中赧然,迅速转移话?题:“大哥,你拿手炉暖暖手,我给你倒茶。”说完迅速转身,去取手炉,又忙着倒茶。
细心殷勤,却又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陆晋看在眼里,不觉轻笑:“不用忙活了。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韩嘉宜从善如?流坐下,但想了想,还是把手炉递给大哥:“说吧。”
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陆晋没接手炉,轻声道:“皇上说太后想见你。”
“谁?太后?见我做什么?”韩嘉宜心下讶然。
“确切的说,太后要见的是澹台公子。”陆晋看着她,“太后很喜欢《宋师案》,也很想见一见写《宋师案》的澹台公子。皇上就下了旨,让我找她。”
韩嘉宜眨了眨眼:“那大哥觉得,我该不该见?”
这种事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干脆听一下大哥的意见。
陆晋垂眸,斟了两杯茶:“此事有利有弊。”
“大哥,你说。”韩嘉宜身体微微前倾,神情认真而专注。
“本朝以孝治天下,皇上又是孝子,你得了太后的喜欢,皇上也会高看你一眼。而且,太后的人,谁都动不得。”陆晋喝了一口茶,“明月郡主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可是在宫里人人争相逢迎,就因为她是太后身边的得意人。”
韩嘉宜转了转眼珠:“这岂不是说多了一个靠山?还是很大很大的靠山?弊呢?”
陆晋状似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不过太后再喜欢一个人,也越不过皇上去。”
这话?有点突兀,韩嘉宜“啊”了一声:“我知道啊。大哥说弊是什么。”
陆晋笑意微敛:“宫里很危险,嘉宜,我不能保证幕后黑手不在宫里。”
韩嘉宜心里蓦地一惊,没有说话。
不想她多想,陆晋又道:“而且,这本来不是你的秘密吗?”
韩嘉宜摆了摆手:“什么秘密不秘密的?这都不算要紧。大哥是不建议我去吧?”
当陆晋先讲利而后说弊时,她就隐隐猜到了他的倾向性。他要强调的应该是后一点。
陆晋垂眸:“关于幕后黑手,我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现在你的危险还没有解除,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避免出现在人前。”他凝视着她,黑眸温和沉静,隐隐有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再过些时日,等你的危险彻底解除。如?果你还想要太后这座靠山的话?,我会想办法?让她见到你。但不是现在,嘉宜。”
韩嘉宜知道他说的有理,当即嫣然一笑:“大哥说什么就什么,我听大哥的。”
这般全心信赖的模样教陆晋心中一软,微微点了点头。
韩嘉宜忽然想起一事,面显担忧之色:“皇上下旨让大哥找人,如?果找不到,或是找错了,皇上会不会找大哥的麻烦?”
“嗯?”陆晋勾唇一笑,“这有什么好找麻烦的?那澹台公子又不是有名有姓的人,就说锦衣卫办事不利,也不至于就为这么一件事为难我。”
不过她能想到这一层,却让他意外而欣喜。他没有久待,起身离去。
锦衣卫仍在沿着线索查,而太后那边却又出了些变故。太后年纪大了,冬天天气严寒,不小心着了凉,便染上了风寒。儿孙们纷纷探视,聊表孝心。
皇帝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侍奉汤药,不过更多时候是刚刚痊愈的明月郡主。除却他们,来探视的还有各宫妃嫔以及王爷公主。
平安郡王郭越父母早逝,太后虽然不是他嫡亲的祖母,但是对他颇多照拂。如?今太后染恙,他在书院告了假,进宫探视太后。
看见平时慈爱和蔼的老人面带病容,郭越心里一酸,不免感到难受。
太后精神头不错,先是问起他最近学业的事情,继而又笑道:“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有些像周舟。”
“周舟?”郭越微微一惊,意外之极,“皇祖母说的是《宋师案》里的周舟?”
太后闻言眼睛一亮:“你也看《宋师案》?”她颇有种遇上知音人的感觉:“哀家近来看了一些话?本子,最喜欢宋大人了。”
郭越连连点头,见太后对这个话题似是很感兴趣,说的更多了一些:“是啊,宋大人心思缜密,断案如?神,孙儿也喜欢。”说着他不忘夸一夸澹台公子:“也难为澹台公子能写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听他提到澹台公子,太后脸上笑意更浓:“越儿,你想不想见一见他?”
“见谁?”郭越微愣。
“当然是澹台公子啊。”太后笑了,“你皇叔孝顺,听说哀家近来喜欢《宋师案》,特意命晋儿去找澹台公子,也有好几天了,可惜还没找到。不过很快应该就能找到了。等找来澹台公子,你也来见一见。”
郭越应声道:“好啊。”然而心里却忽然想到一事,表哥还不知道嘉宜妹妹就是澹台公子吧?太后如此喜欢《宋师案》,如?果知道了是嘉宜妹妹所做……
他心念微动,佯做不经意地问:“皇祖母如?果见到了澹台公子,该当如?何?”
这是他忽然生出的念头。嘉宜妹妹之前遭遇刺杀,危及性命,到现在似乎还处于危险之中,提心吊胆,惶恐不安,若有太后为她撑腰,做她的后盾,甚至是让她在宫中小住,直至危险解除。岂不是一桩好事?而且她若得了太后青眼,对她日后也有不少益处。
太后想也不想,答道:“哀家若见到这位奇人,自然是要问一问,她是怎么想出这些故事的。再问一问,《宋师案》还有没有第四部。对了,哀家还能满足她一个心愿……”她轻轻叹一口气:“可惜还没找到人。”
郭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皇祖母,其实那个人远在天边,近……”
“越儿,莫非你是澹台公子?”太后惊喜。
“不不不……”郭越连忙摆手,“当然不是孙儿,孙儿说那人近在眼前,是说她其实就在陆家表哥面前。”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忽的有些心慌,他答应过嘉宜妹妹为其保密。但是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而且他思前想后,这样对嘉宜妹妹也好。
于是他咬了咬牙,在太后催促的目光中,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太后想见的澹台公子,其实是陆表哥的继妹,从睢阳来的韩嘉宜韩姑娘。”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一声低呼。他循声望去,见亲自盯着熬药的明月郡主正端着药碗站在那里,想是刚过来。她眉目低垂,雪白的面容毫无表情。
太后也意外之极:“你是说,澹台公子是个姑娘?你又如?何得知?”
郭越点头:“是个丝毫不逊于须眉丈夫的姑娘。这件事她不想给人知道,连家人都没告诉。孙儿也是偶然得知的。孙儿说与皇祖母知晓,还请皇祖母莫告诉旁人。”
“竟然是个姑娘,还真有意思。”太后哈哈一笑,待听到孙子叮嘱莫告诉旁人,她轻声道:“那是自然。不过天下竟有这么有趣的姑娘,哀家不可不见啊。”她想起一事,又道:“得让人告诉你表哥,教他别找了,忙其他事情吧。”
郭越含笑应了一声,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不安。他心知这样对嘉宜妹妹有益,然而想到未经她允许而将她的秘密透露给太后,却是他失信于人了。但愿她不要怪他自作主张才是。
此时韩嘉宜正和大哥陆晋一起说话?。近两天更加寒冷,陆晋唯恐她受冻,又给她添了些冬衣,顺便再告诉她一些事情。
关于幕后黑手,如?今线索越来越明晰,他想,再过数日,他就能彻底解决此事。
然而他刚开了一个头,就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了。
陆晋停下话?头,去见那名来自太后身边的林公公:“林公公,太后现在身体如?何?”
林公公笑呵呵的:“劳大人挂念,好多了。老奴这次来,是奉太后的懿旨,请陆大人不必再找那位澹台公子了。”
“哦?”陆晋长眉一挑,“这是为何?”
林公公笑得越发灿烂:“陆大人还不知道吧?太后她老人家已经知道澹台公子是哪一个了。就是贵府沈夫人所出的韩姑娘啊,从睢阳来的。太后心里欢喜的很,想让她进宫一趟。”
陆晋神色微凝:“知道了。不过舍妹是澹台公子一事,太后是如何得知的?”
“这,似乎是平安郡王殿下提到的。”
陆晋目露了然之色:“原来如此,多谢林公公告知。”
韩嘉宜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大哥出去一趟见了宫里来的人后,就神色凝重,她忐忑不安,小声问:“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晋不答反问:“平安郡王知道你是澹台公子?”
“啊?”韩嘉宜眨了眨眼,不明白大哥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陆晋看她神色,眸光一闪,心里有些异样,果然,郭越是知道的。敢情只瞒了他一人。他原本以为只有陆显知道。但很快,他就抛却杂念,说起正题:“太后要见你。”
“……见澹台公子还是……见韩嘉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