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些讪讪的?:“母后,季安没有假传圣旨……”
“没有假传圣旨?”太后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他?没有假传圣旨,那就是说,你?果真要杀晋儿?!”
她霍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他?可是你的?亲外甥!是你皇姐唯一的?骨血。他?做错了什么?,你?说他是反贼之后?你?是让你?皇姐在九泉之下?都不安吗?”
“母后!”皇帝也?站起身,一字一字道,“母后息怒。他?不?是皇姐的?骨血,他?是厉王之后。”
还?跪在地上的?韩嘉宜闻言蓦地一惊:厉王?先帝次子?
“你?说什么??”太后神情惊愕,眉毛皱起,“你?说晋儿是谁的?儿子?”
“母后,你?没听错,他?不?是皇姐的?孩子,他?的?生父是二十年前因谋逆罪被父皇下?令诛杀的?厉王啊。”皇帝轻叹一声,“事发时,那个来历不?明的厉王妃已有孕九个月有余,在房中纵火自杀,尸骨无存。她腹中的?胎儿并没有随她死去,而是生了下?来,被人假冒成皇姐的?孩子,交给了母后您抚养……”
太后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声道:“荒唐,真荒唐!这谁编的?!”
“难道母后从来都没有起疑过吗?为何长宁侯及其次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独晋儿不像陆家人,反而像极了厉王?”
“这是因为外甥像舅,你?都没听说过吗?”太后没好气道。
皇帝也?不?恼:“那为什么?不?是像朕,也?不?是像三皇兄?”他?声音略低了一些:“母后,朕看着他?长大,如果没有证据,朕也?不?会……”
“你?看着他?长大?你?看着他?长大?”太后厉声道,“你?既是看着他?长大,就该知道他?的?为人。别说你?没证据说他?是厉王之子,就算他?真是厉王的?儿子,那又怎么样?他?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皇帝双目微敛:“母后糊涂了,他?是厉王之子,那就是反贼之后。当年的厉王可是犯了谋逆之罪啊。”
“所?以呢?你?要诛他?九族?”太后胸中怒火高涨,不?免头晕目眩,“你?父皇都没诛他?九族,你?要诛他?九族?若是想连坐,你?是他的?亲弟弟,哀家是他嫡母,最先该诛的?,难道不?是咱们吗?”
“母后!”皇帝也?跟着提高了声音,面带难色,“母后不要为难儿子。”
太后目中含泪:“不?是哀家为难你,是你在为难晋儿,为难哀家。哀家刚把他?接进宫里时,他?才满月,哀家一点点看着他?长大。这些年,他?为你做了多少事,你?都不记得了吗?现在就因为一个怀疑,你?就要杀他??你?想杀他?,那就连哀家一起杀了,也?好让我们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皇帝连忙下?跪:“母后,儿子并无此意。”他?犹豫了一瞬,又道:“母后,朝廷的事情很复杂,如果他?只是厉王之子,而且也?不?知道自己身世,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还?像以前一样。可是,母后忘了?长宁侯私养罪人之后,还?交给母后抚养,欺君罔上,哪有一点将父皇、将朕放在眼里?如今晋儿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因为继位的?是朕,而对朕生出了敌对的心思,勾结瑞王,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朕如何信他?”
“因为继位的?是你,所?以对你?生出敌对的心思?”太后嗤笑一声,“这话说出去,你?自己信吗?你?父皇为什么?立你?为太子,你?心里不?清楚?”
皇帝脸色难看,只低低地喊了一声:“母后!”
当初先帝膝下?也?有不?少皇子。其中居长的康王是元后嫡出,可惜生来有腿疾,不?良于行。二皇子厉王骁勇,却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王妃,后因涉及谋逆事发自杀。三皇子宣王聪慧早逝,是他的?同母兄长。其余老四老五老六或身份生母身份低微,或被厉王谋逆一事牵累。厉王事件结束后,他?母亲被立为皇后,不?满十一岁的?他?同时被立为太子。
接连折损了几?个儿子以后,父皇对他寄予厚望,要求极严。他?很努力却也没法让父皇完全满意。他?曾经不?止一次听人背后议论,说如果不?是他那几个兄长接连出事,根本轮不?到他。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代他受罚、替他受累的,是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季安。
他?十六岁继位以后,对朝政一直甚是勤勉。每当提起当时被父皇立为太子的?原因,自然是他自小聪慧,深得父皇喜爱之类。
太后方才情急之下?冲口而出,此刻也意识到不妥。她话说的太重了,没给皇帝留一点情面。
定了定神,她面带恳求之色:“皇儿,谋逆是重罪,应该慎重。晋儿从小养在哀家身边,你?看着他?长大。他?习武、进锦衣卫,也?是因为你。你?信得过他?,才让他做指挥使的?,不?是吗?这些年,他?对你忠心耿耿,何曾有过二心?你?不?能让忠臣寒了心啊……”
“母后……”皇帝皱眉,“儿子心里有数。”他?迟疑了一下?,有些心虚:“朕也?不?是立刻就要杀了他?,该审的?还?是会审,该查的还?是会查。”
之所?以忽然发难对陆晋出手,一是刚看到证据,震惊失望。二也?是怕打草惊蛇,让陆晋有了防备之心,反而对他下?手。所?以他才听了季安的?建议,先制住陆晋。——而且这件事要先瞒着太后。
没想到,竟给一个小姑娘捅到了太后跟前。
细细想来,确实是孟浪了一些。
皇帝双目微敛,视线在韩嘉宜身上凝滞了一瞬,才缓缓移开。
“那晋儿现在呢?”太后追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儿子没杀他?,只是先关了起来。”皇帝颇有几?分无奈,“母后不要惊慌。”
“那陆家呢?”太后苦笑着摇头,“你?让季安去陆家抄家了,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在你心里,你?早给他?定了罪是不是?”
“母后!”皇帝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是否勾结瑞王还?有待商榷,可他是厉王之后这一点是证据确凿的。长宁侯陆清欺君罔上,按律……”
太后以手撑额,双眼紧闭,身体踉跄着竟往一旁倒去。
韩嘉宜看在眼里,心下?焦急,连忙去扶,却被皇帝抢先。
皇帝惊惶而又无奈,一面命人传唤太医,一面扶着太后,轻声安慰:“母后,朕会彻查,会彻查。”说着扬声吩咐人,去让季安那边的?行动先停下?来。
长宁侯府此时仍是一片混乱,季安带着人在书房等地搜寻所谓的?证据。——其实,这对他而言,只是走个过场,陆晋“谋逆”的?证据,他?已经准备好了,而且还?给皇帝呈现了一些。
这一次,陆晋肯定逃不?了。
“认真搜,认真看!”夏日虽热,可季安只觉得浑身舒泰。
直到忽然有人匆忙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传达皇帝的?命令。
“你?说什么??”季安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季公公,皇上口谕,没查明真相之前,先不?抄陆家,只暂且囚禁在府中,着人严加看守,莫使逃窜。”
随手指了指乱糟糟的?长宁侯府,以及已经被纠集到一处的?侯府中人,季安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声音也在发颤:“皇上说,先不?抓他?们?”
“是,皇上要慢慢审查,从长计议。”
季安呵呵冷笑了几?声,心说,荒唐,真荒唐!皇上拿抄家杀人当儿戏吗?难道皇上不?打算趁此机会杀了陆晋、灭陆家满门吗?就不怕延误时机,遗憾终身?
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稳住心神,季安尽量自然地道:“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
“这……”报讯者与季安也?熟识,知道这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敢隐瞒,“好像与太后有关。皇上去太后那里走了一遭,听说太后忽然晕倒,还?叫了太医……”
季安双目微敛,又气又急又失望:从长计议?这次打的?主意是在陆晋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出手。若从长计议,他?的?胜算就又少了几?层。
他?笼在袖中的手不?自觉颤抖,但到底是没敢公然违抗圣旨,他?咬了咬牙,吩咐禁军先行罢手:“不?过,该带的?证据,还?是要带走的?。”
季安眸中暗芒闪过,这机会千载难逢,不?可错过。皇上不?是要审查,要证据吗?那他就拿出更多的?证据来。皇帝再给太后面子,也?要顾忌身下的?龙椅。
季公公带着禁军们破坏一通后,并没有抓走他们,而是将他?们就地监.禁在长宁侯府。
门口乌压压的?皆是禁军,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经历方才的?变故,有胆小的丫鬟直接哭出了声。
老夫人鬓发微乱,气势倒不?减:“哭什么??不?都还活着吗?打起精神来,别自乱了阵脚。”她看一眼儿子,沉声道:“清儿,你?随我来。”
“是。”长宁侯连忙道。
陆显几步奔到沈氏面前,关切地问:“娘,没事吧?”
“没事。”沈氏摆了摆手,“你?方才看了缉捕文书,那文书上究竟是怎么说的?世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成了反贼之后?莫不是有人蓄意陷害?”
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而且为什么?皇帝又忽然收回成命?
陆显皱眉:“我只看到说他?是厉王之子,不?是爹和成安公主的?儿子……”
“什么??”沈氏愕然。
“娘,这不?可能的。大哥当然是我亲大哥,又怎么会是厉王之子?”陆显急道,“咱们家和厉王又没什么?关系,爹怎么可能替他养儿子?肯定是有人陷害啊。我看八成就是那个阴阳人死太监!”
沈氏沉默良久,忽的想起一事,她一把抓住陆显的胳膊:“嘉宜呢?嘉宜去了哪里?”
“嘉宜?嘉宜刚才还?在啊。”
沈氏摇头:“不?是,有一会儿没见到她了。”
方才混乱中,她和长宁侯父子以及老夫人被禁军所?捉,而嘉宜则和丫鬟仆妇们待在一处。沈氏心中焦急,细问了丫鬟之后,才得知嘉宜悄悄溜出去求助了。
“唉。”沈氏连连叹息,“她去求助?她能去哪里求助?”
但她转念一想,出去也?好。虽然长宁侯府上下?暂时没有被收监的?危险,但是禁军守在门外,随时都有抄家灭族的可能。与其待在这里忐忑不?安的?等,还?不?如出去。
只是长宁侯府出了事,嘉宜能否有容身之地?
沈氏心中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此时沈氏挂念的韩嘉宜还?在福寿宫太后的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