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姐姐,我只劝你家姑娘把自个放在太太的位置上想一想……”杜云安点到为止:“若果真还要我帮忙,你再来找我就是。”
平儿脸上青青白白,又谢一回云安,方才魂不守舍的走了。
送她出去,杜云安想起瑞云说:“再这么着,太太疼爱凤姑娘的心早晚给败坏尽了。”此时,才尽知此话深意:
王熙凤上有胞兄王仁,为何能“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原是因李夫人膝下空虚,便把侄女从金陵接来都中抚养,如珠似宝的疼宠,就算后来王子腾的姨娘生了正经小姐,在李夫人这里也不曾越过王熙凤去。王熙凤爽利大气、杀伐决断样样都像李夫人,只有一样得了王家真传:读文识字上是真个榆木脑袋。
可这样胜似亲母女的娘俩,却在王熙凤出门子的当口生了嫌隙。怪只怪远在金陵的大房太太不甘下风,要拿亲女儿的亲事出锋头,好叫族里勿忘了她才是王家十二房的宗妇。只是不知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真叫下人贪墨了,她送来的嫁妆,明面上的很好,箱底的却出了好些差错。
偏王熙凤性情惯来要强,她又聪明,便生出这瞒天过海的办法来——但若果真视李夫人如亲母,何必这样生分的行事?
王熙凤和平儿在局中一时被迷,杜云安却看得清楚,因‘书中人在眼前’的这场奇缘,杜云安才提醒一句。
————
忙碌不知岁月,呼喇喇又半月过去,瑞云来找杜云安顽,说起新鲜事来:“凤姑娘不知怎的,前儿窝在太太怀里哭了整晌,哭得太太直呼头疼——可你猜怎么着,娘儿俩个倒又好的一个人似的了!”
“凤姑娘又日日去给太太请安,太太脸上笑都多了!依我说,这才是凤姑娘的做派,先前那院门都不出的怕是个假的。”
银线也说:“她还给南京来的婆子报了病,叫人送到外头养病去了,可算走了那两个拉老婆舌头的。”
瑞云神神秘秘的:“前日我正好在屋里伺候,凤姑娘哭得是老家送来的嫁妆出岔子的事,其实太太早知道了,只不过凤姑娘一味要帮那边瞒着,宁愿自己贴银子描补,太太不免心凉。如今可是好了,太太知道凤姑娘和她亲,自然高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杜云安笑问。
“只不过太太另一重打算落了空,我看太太的意思,怕是为凤姑娘的体面要忍了。”
“什么打算,你倒是快说!”银线给她端茶。
瑞云眉毛一挑:“金陵老家的大房太太总端着长嫂宗妇的派头,这些年没少给添堵,太太原本度着凤姑娘是人家肚子里生的女孩儿,才不跟她一样见识,谁知这回又跳出来充亲娘来了,这可不就惹恼了太太?本来与凤姑娘离心,太太便要等凤姑娘出了门子,就捏住那嫁妆上的大缺漏治她一回狠得,必然叫她俯首称臣,再不敢指手划脚闹幺……”
杜云安和银线都咋舌:姜还是太太的辣呀!
————
凤姐不再躲院子里不出去,杜云安自然见着了这位‘凤辣子’的面儿,果然是个富丽堂皇的娇艳美人儿。
王凤姐待杜云安颇为客气,不仅借故赏了几回,还时常叫平儿找她顽,顺带送些吃食物件与她。有什么不大要紧的针线上的事情,也是直接遣人说给杜云安,一时稠密不少。
这日,外院的买办从北边购置了一车好皮子,李夫人发话叫凤姐先挑,这些皮裘金贵,金大娘带上杜云安和银线,亲自送去梧桐院给凤姑娘过目。
杜云安领着七八个婆子并小厮,跟在金大娘身后,才走到正院西侧甬道,斜刺里一个小丫头冷不丁冲出来,杜云安忙拉一把金大娘,自己却躲不及,被狠撞了一下肩头。
“哎哟!”云安疼的一捂膀子。
“碧桃,作甚慌三忙四,成甚体统!”金大娘喝道。
换做碧桃的正是李夫人屋里的二等小丫头,也撞得不轻,但却一边吸气一边笑嘻嘻的答:“是贾家的琏二爷来给太太请安,还巴巴送了些好物件给咱们府里的‘妹妹们’!太太叫人领着琏二爷去花园子逛逛呢,我是奉太太的话,叫姑娘们回避……”话音未落,人已跑远了。
杜云安一行人抬着箱子走得慢,还未到梧桐院,就被后头的一群人赶上。
当头的是位年轻公子,面如傅粉、唇角带笑,手里拿着一柄乌骨扇,端的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金大娘忙领着人避到一侧,笑道:“琏二爷好。”
贾琏忙合扇微一拱手:“金嬷嬷。”
杜云安微微抬眼看,只见贾琏目光扫过一众人等,在她身上顿了一顿,一双长眼黑是黑白是白,略一凝视就跟带了无数小勾子似的。
潇洒一打折扇,贾琏被簇拥着前去,杜云安身侧,银线的脸已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