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带您回宴地,皇上在等您。”商启怜去把黑马牵过来,见朱宪戚不动,他不明地与尹弦州对视一眼。
尹弦州原本舒展的眉头逐步锁紧。
朱宪戚身体倾斜,往前栽倒下去,商启怜探臂扶住他,斗篷于这时掉落,他们都看清了。
朱宪戚的腹部汩汩冒血,似是被一支箭射穿。
尹弦州仿佛被抽干了百骸的血液,从头凉到脚。他张着唇没法发声,商启怜转头对禁卫道:“去把随行太医叫来。”
“不必,那一箭穿过我,我就知道来不及了。”朱宪戚去碰腹部的孔,微黑的血很快从他指缝间渗出。
尹弦州万念俱灰。商启怜朝后支了个眼色,他们即刻打马回返。
“无须自责。”朱宪戚道,“若不是你们一直以来暗中护我,我早就死了。替我带话给父皇,我有这结局是注定的,我若承袭皇位,自会遭到太后的牵掣,与父皇一样身不由己,这个国家不会……不会得到解脱。而尹老,你们尹家……”
朱宪戚扯着商启怜的手臂,嘴唇干燥,四肢却像泡在冬潭里般的僵,他气若余烬:“太后她……深算已久,这夜无论是太子中招还是我,只要她手里捏一活子,就有扳回一局的可能,如今我们皆丢了命……尹老反戈,她棋盘翻了。”
“那一箭射穿了我,也破灭了她的黄粱梦。”
东曦既驾,朱宪戚瞳孔的光芒被永夜掳走,他喘不动气,呼吸牵绊着沉重的羸弱:“我……还有一些话想……淮安你,带给……”
尹弦州移膝过去:“我带给小妹。”
朱宪戚看向尹弦州,旭日在他身后冉冉高升,驱散了黑暗。
他张开嘴唇,吃力地说:“和她说……别……”
那夜尹宝瑟明明与他聊了很多,现在却只言片语也记不起来。
朱宪戚始终扯着商启怜,带给尹宝瑟的话,他直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商启怜感知着手臂的力量逐渐消退,朱宪戚的头靠倒了。
尹弦州背后的暖意极重,金阳重归天端,照亮人世,犹胜巨浸。
宁顺帝吹了一晚的风,花白的发丝散在鬓边,看到朱宪戚被送回来,他仿若一下子苍老十岁有余。
群臣俯首在下,宁顺帝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凝视紧闭双目的朱宪戚。商启怜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跪在皇帝脚边,听宁顺帝嘶哑地说:“你一直都是孝顺的孩子……是朕犯了错,老天要惩罚朕。”
商启怜盯着满手污血,视野模糊了。
噩耗很快传入皇宫。
太后宫中的桂花快败了,几株似已生病,所以开的花也不再幽香,白评亭正命人掘了它们。尹宝瑟端着药过来:“太后,药已经放温了,您再不吃可就为难我了。”
拗不过她,白评亭喝了。喝至一半,陶菊急匆匆地过来,也没有偷摸着讲,把秋狩一事和盘托出。
白评亭听得砸了药碗,良久才缓神,尹宝瑟扶她去榻上歇息。
尹宝瑟跪在她的膝边,宽慰了几句。白评亭伤心过度,见日头极好,便先让尹宝瑟出宫回府。
目送她离开,白评亭脸上的悲色如烟而散,她端详铜镜中的那张脸,抚摸自己的眼角。
好像过去几十年都只是梦里虚度,她真实的人生已被江缘带去冷土之下,腐烂了很久。
她神容无愧。
“陶菊,给哀家梳妆。”
秋高气爽,日光清凉,尹宝瑟坐进马车,将车帘都翻了下来,隔绝所有美好的光线与风景。
马车朝着府邸驶去。
不出片刻,车内响起撕心裂肺的啕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