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那香油簿子?明明……”
净心大师打断他摇头慈和笑道:“是也不是,施主且听老衲慢慢道来。”
因为香火鼎盛,主持禅师又极负盛名,鸡鸣寺也逐渐开始承接皇家祈福祭天等仪式,逐渐成为皇家寺院,而随着鸡鸣寺的兴盛的永安城里几乎人人笃信佛教,在如此强劲势头之下,道家式微,原本城中道观十不存九。
同师兄的胆大不同,净心向来是个谨慎求稳的,这猛烈的势头让他心惊不已,他几次追问师兄,但不知何时他们间生出了隔阂,往日里无话不谈的师兄弟,竟也打起了太极。
直到那年师兄从白城云游回来,他才知道壮大鸡鸣寺的钱从哪里来,那些都是长年累月下搜刮来的,他们享受的香火是灾民的救命的一口粮食,是边境苦寒之地将士的抵抗敌军刀戟的盔甲,是大殷数百农户冬日的活命的口粮……
那些人借助鸡鸣寺的名声牟利,最后捐赠出去的钱又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每每想到自己竟有天与最痛恨之人为伍,自责悔恨几乎要将他吞没,于是,净元开始逃避,开始欺骗自己,将那无意中开了灵识的菩提果当做是白城郊外那个女孩,自己编出了个故事。
只是故事最终虚幻,净元难以逃脱心中良知的谴责,以至于一病不起,直至出佛入魔。
而蓝玉的事情,也无非是那些人众多恶行中的一件而已。
“那个小女孩……”霍长婴问,“净元大师不是将自己的干粮给了她吗?”
净心大师闭上眼睛年了声佛号,叹声道:“饥饿之下,人亦同野兽无异。”
忽然想到花妖和陆青的事,霍长婴心头苦涩一时无言。
“当年,师父曾为师兄批过命,”净心幽幽叹道:“言道师兄若在三十岁前渡过一劫,此生便可成就无上功德,若没有渡过则会堕入万丈深渊。”
净心大师摇头叹口气,眉眼在烛火下又苍老疲惫了几分,“本以为鸡鸣寺昌盛,他便躲了过去,没想到这才是劫难的开始啊,盈满则亏莫不如是。”
禅房内,昏黄的烛火跳动,沉寂多年的秘密本以为会跟着净元的圆寂归于地下,终还被翻了出来。
夜晚山寺寂寂,偶有风吹过。
众人仿佛能想到当年冬日白城大雪风飞,饿殍遍野,瘦到了脱相的小女孩死死抓住僧人的衣摆,这是她生命最后,唯一看起来像是好人的人。
可她不知道,这个眉目慈和的好人也曾拿起闸刀,亲手斩断他们的生路。
人残忍又仁慈,无情又多情。
困扰永安城数日未果的连环刺杀案件,翌日随着关键证物——鸡鸣寺香油簿子的发现,而被串联了起来。大理寺官吏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却越查越心惊,最后只得上报朝堂请圣上批准。
皇帝圣体抱恙,只交代下去让太子全全负责。
朝廷官员原以为太子稚嫩无根基,此事牵涉之广必定会轻轻翻过,可万没料到,他们向来温和有礼又曾缠绵病榻多年的太子,或许是在沙场之上磨炼出了血性,竟下令严加彻查,并且亲自跟进案件的进度。
太子虽年轻,但手腕强硬行事雷霆,彻查之下无数沉积案牍的冤案重见天日,而其中,最为令人胆寒的竟是当年曾盖棺定论的蓝玉谋反案,以及清水巷子御史大夫霍家灭门案。
一时间,朝堂人人自危,大大小小官员锒铛入狱,细究之下竟都曾是聂相门生!
严刑之下,养尊处优的高管们纷纷招供,而供词也五不例外皆指向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聂然聂相。
无数证据翻了直明面,太子当即下令围困聂府,将聂相下狱待查。
永安城,大理寺狱。
“您慢点走,这大牢啊潮湿阴暗,容易看不清路。”
随着狱卒殷勤的声音传来,黑暗空荡的地下牢房里忽然响起木门打开的吱呀声,一道刺眼的阳光外侧射了进来。
聂然不由地抬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眯了眯眼,才让长期处于阴暗地的眼睛渐渐聚焦。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来人像只有一人。
忽的,有火把陡然在他刚能视物的延眼前一晃,强光刺得他几乎立刻闭上了眼睛。
“就一刻钟的时间,”他听见狱卒狗狗腿的声音叮嘱来人道,“您记着点时间,久了我可没法交代。”
那人道了声有劳,狱卒便转身离开。
他听着声音,还在思索着来人是谁,忽的紧闭的眼前就感到光亮骤然加强,他慢慢地睁开眼,在模糊的视线里就看到无人行动之下,牢房两侧的烛台一盏盏点亮。
走廊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那人遮住眉眼,只能看到秀气的下颌。
“好久不见,”那人走近了些,隔着牢门的木栅栏,冷笑了声问道:“您可还记得清河巷子的霍家?”
一句话如同炸雷般在聂然脑海中炸开,他退后两步,颤抖着手指着眼前放下兜帽的人,声音颤抖:
“你,你不是萧家那小子的……怎么会,怎么会是霍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