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飞鸟,夏夜的虫鸣,秋日的红叶,深冬的白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阁楼窗户外的景色交替更迭,却一成不变。
直到亚亚入院的那天,胡杨觉得眼前那些越发黯淡的景色终于恢复了光彩。
她扎着羊角辫,弯弯的眼睛,肉嘟嘟的脸颊,走路一摇一晃,就像牛奶广告里的那个小女孩。
亚亚初来乍到,常常会遭到一些病人有意或无意的欺负,后来因为总跟在胡杨屁股后面,欺负她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她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平山的未成年人并没有几个,很自然地,在亚亚入院后不久,就和胡杨成为了伙伴。她患有严重的自闭症,很难与外界交流,有时就连脾气好的护士都会被她惹得生气,而她只是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言不发。
与其说是伙伴,两人的关系倒不如说更像是相互陪伴。
他们交流并不多,亚亚偶尔同样会回避掉胡杨的视线,但却从不会因为他在身边而显得局促不安。有时候坐在休息室里,她在角落抱着娃娃低声自言自语着,胡杨就在她不远处埋头看书,两人各自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又能在转过头的第一眼看到对方就在身旁。
这种感觉真好,令十六岁的胡杨倍感踏实。
倒不像是书里描写的少年少女的青春萌动,单纯到只是枯燥日子中的一点温暖的光。
转眼入夏,暑气惹得人提不起劲来,亚亚总是闷闷不乐,甚至开始整天连病房也不愿出。临近闷热的傍晚,胡杨不饿,便趁着放饭时间跑上阁楼独自待着。
医院面朝悬崖,傍晚漫天霞光透过阁楼的窗户照进来,如梦如幻。
阁楼上很安静,很少有人前来打扰。贾院长脾气好,由着胡杨任性地占领其中并不作任何的阻拦,久而久之,平山的人都知道,这里成了胡杨的“根据地”。
胡杨百无聊赖,扒在阁楼的窗边看外面发呆,想着好几天没见亚亚了,不自觉地就撑起胳膊把头伸到窗外,朝眼底三楼尽头的窗户看去。
亚亚就住那间,西区的313病房。
313的窗户开着,正对着夕阳,玻璃上映着橙红色的霞光,是美丽而温柔光彩。
亚亚会不会也正扒在窗边看晚霞呢?胡杨灵机一动,从阁楼角落那排落灰的大柜子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一面落灰的小镜子,迎着夕阳反射了一束橙光,轻轻调整角度,它稳稳地落在313的窗户玻璃上,投下了一块明亮而活泼的光斑。
很快,少女的小脑袋伸出窗外,循着橙光看到了阁楼上的胡杨,视线交汇,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星星。
几秒钟之后,亚亚咧开嘴,远远地,朝他无声笑了起来。
那一刻,胡杨内心欢呼雀跃,甚至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胜利的成就感。
再后来,每一个有霞光的傍晚,胡杨都会跑上阁楼去,后来他又找护士姐姐要了个棱镜,把夕阳折射出彩虹送到313病房的窗前。这是从未当面许诺或索取的、他和亚亚之间用天然默契而形成的约定。每年的每一个有霞光的傍晚,他都会看到她越来越开朗的笑容。
直到去年的七月,约定不告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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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隐瞒有时会让人省去很多麻烦。
小时候他身体不好,打完针就会乖乖坐到一边,就算头疼欲裂了也不会缠着护士姐姐哭闹,因为他知道那样的话,迎接他的是更加疼痛甚至是无人道的治疗。
贾院长是看着胡杨长大的,所以一直对他很好,各方面都会额外关照到。后来,会有新来的护士私下打听贾院长和他是什么关系,于是时间久了,胡杨也刻意疏远了和贾院长的亲近,就算别人问起也说两人不熟,主要是害怕被八卦被记恨。
隐瞒在胡杨的三观里并不算说谎,反而还给他少了很多事。他觉得,任何一件事都是复杂构成的,在不同人的立场上会产生不同的看法,还不如按照对方想知道的角度表达出来。
迎合他人,同时也能保护好自己。
就这样,他以自己的处事方式在平山安安稳稳度过了十来年,直到简玥的到来,他才重新感到了危机。
胡杨对简玥的敌意是发自内心的,极度自然的。
亚亚的坠楼给他带来的是无法向人吐露却撕心裂肺的悲恸。
他不知道简玥在入院当晚为什么会把亚亚从窗户推下去,更不知道亚亚的尸体是由谁来处理的。绿化带里很快种上了一批新的花卉,还铺上了更加鲜绿的草皮,胡杨忍受着酷暑待在阁楼默默看着眼底的这一切,脑子里冒出四个字,欲盖弥彰。
通过他的观察,推测出凶手简玥和贾院长关系匪浅,很清楚直接找她当面对峙可能会有危险,胡杨便开始在平山默默物色一个能替代自己捅破这张窗户纸的人。
很快他就盯上了那个咋咋呼呼的女明星,许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