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楼道里那昏暗的灯光,阮文这才发现谢蓟生穿着一身军装。
和她一样,浑身散着土腥味。
“你怎么……”阮文忽的反应过来,“进去说。”
谢蓟生在这里猫了好一会儿了,去实验室那边找人没找到,索性潜进来守株待兔。
宿舍里有点乱,尤其是和谢蓟生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小屋相比。
阮文觉得她宿舍有点像猪窝。
东西杂乱,桌上都是她找来的书,还有之前做的笔记,乱七八糟的堆在那里。
“你去帮老乡干活了?”
阮文苦笑,“去找老教授,帮他干了一天的活,你这是……”
重新穿回了军装。
“我要回首都一趟。”
有段时间没见,谢蓟生觉得阮文好像晒黑了,“就两三天,回头还得回去。”
回去?
谢蓟生当时南下,现在又穿着军装。
阮文猛地想了起来,瞬时间瞪大了眼,但她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危险吗?”
打仗哪有不危险的?
现在虽说还没打起来,但是两边的确势同水火。
谢蓟生当初常年游走在国防线上,他本身又是侦察兵。
这次被喊去做侦查,责无旁贷。
“打仗哪有不危险的,怕吗?”
“有点。”
阮文很是坦诚,她的确是怕的。
怕死,也怕谢蓟生死。
“保护好自己。”
这是她仅有的要求。
她无法阻拦谢蓟生,也不可能去拦着他。
那么只能希望,他可以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谢蓟生笑了下,“别那么紧张,也没那么危险,说不定打不起来。”
“骗谁呢。”阮文嘟囔了句,“真当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啊?”
她还没本事到把这么一场战争给蝴蝶没了。
战争不可避免。
谢蓟生都退伍老兵了,又被征召回去。
只能说明一种情况,情况比后世文字记载的还要严峻。
“我可不敢。”
阮文觉得他在嘲笑自己,“我去打盆水。”
她可不敢把谢蓟生明目张胆的领到卫生间去,万一遇到宿舍楼里的其他人怎么办?
谢蓟生这才有空去看桌上的书和图纸。
图纸下面,有两个卫生带。
不可察觉的,谢蓟生的脸微微一红。
却又是忍不住多看了眼,有一个很是蹩脚,看着像是阮文自己做的。
一层层纱布叠起来,压得结结实实的,外围用针线缝上,针脚稀疏不齐,看着挺糟糕的。
谢蓟生能想象出阮文搞这个时,那股子纠结劲儿,她本来就不会用针线。
阮文打水回来,看谢蓟生研究自己的试验品。
她倒是没什么害羞的,“你先洗把脸,明天上午的火车吗?”
“嗯。六点那一趟。”
冷水沃面,谢蓟生觉得一阵舒坦,这段时间在丛林里来去,饶是他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也是吃了些苦头。
“我再去打盆水,你洗下头。”
一盆清水见了泥沙,阮文知道不能指望前线作战的人见天的洗澡,条件不允许。
现在有时间,好好收拾下。
谢蓟生明天还要回首都汇报情况,向谁汇报呢?
是他的那个汪叔,还是其他人?
总之,都要收拾下。
她端着那盆水出去,走到盥洗室门口时,忽然间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那真真切切是男人的笑声,阮文没有听错。
这边宿舍里就一个亮着灯。
重新打了一盆水,阮文迅速地回了去。
这种事情并不稀奇,不然郭安娜怎么有了孩子?
谢蓟生的头发多又硬,都有些扎手。
阮文把自己的洗头膏抹上去,觉得小谢同志这会儿香喷喷的过分。
“你这样明天去首都,会不会被人笑话?”
谢蓟生拿了条毛巾擦头发,“随他们去。”
女孩子的手软软的,帮他按摩头皮的时候,谢蓟生前所未有的放松,可惜这样的时刻太过于短暂。
也因为短暂,而显得如此的美好,足够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回味。
毕竟他只有这一晚上的时间,接下来几个月,怕都是要在南边窝着了。
谢蓟生原本该坐明天那趟车,直达北京。
但是他提前了一天,频繁换乘,这才挤出了一晚上的时间,能够跟阮文说说话。
地上铺了张凉席,即便是条件简陋却也比他晚上睡在丛林里强。
“南方天气多雨,而且那边是丛林,当年诸葛亮七擒七纵这才降服孟获,要是真打起来,咱们的士兵会不会很吃亏?”
谢蓟生枕着双手,“就算打起来,集结的应该是边防军,有着作战经验。”
“可战场上免不了牺牲死亡,一个人背后是一个家庭甚至更多。”阮文神色黯淡,“我知道有些仗必须打,可是真的经历其中,就只剩下恐惧。”
“阮文。”谢蓟生忽的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他个头本就高,能够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宿舍里的窗户开着,外面糊了一层纱网,把蚊虫挡在外面。
这会儿有夜间的凉风吹来,伴随着的是蟋蟀的鸣叫。
像是奏鸣曲。
“要是我回不来的话,那就……”
“那我就等着你回来。”
她侧身,平静的看着谢蓟生。
“你一天不回来我等你一天,你一年不回来我等你一年,要是一辈子的话,那我就等你一辈子。”反正在遇到谢蓟生之前,阮文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谈恋爱,更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想着嫁人。
这个人是谢蓟生,也只能是他。
其他人,比他高比他英俊比他有钱,都没用。
她就认准了。
“好。”男人的声音微微沙哑,他爱怜的抚摸着恋人的脸颊,“我会把自己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孑然一身,若是战死沙场倒也无妨,这是他父亲的宿命,也是他的宿命。
可现在,忽然间有个年轻的姑娘在等着他。
告诉他,会在这里等他一辈子。
谢蓟生想,他和父亲的宿命是不同的。
“为了你,我也会回来的。”
出入丛林山野,那略有些粗糙的手忽的有些湿润。
那是阮文的眼泪落在了上面。
谢蓟生想帮她擦掉,阮文却是一转身面朝里,“我不喜欢听这话。”电视剧上的主角们喜欢这么说,可每次都会遇到情况。
主角们还都是失忆,到了配角更惨,直接死人。
她不要听。
看着赌气的人,谢蓟生笑了下,手落在那柔软的头发上,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阮文的头发丝,前所未有的柔软。
“好,我不说了。睡觉吧。”
一个在上铺,一个打地铺。
阮文听着谢蓟生那绵长的呼吸,他最近一定很辛苦,累得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却是睡不着,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看着谢蓟生那模糊的身形,没有半点困意。
谢蓟生早早离开了。
走的时候有轻微的窸窣声。
阮文迷迷糊糊醒来,隔着上铺的护栏,她借着黎明的光线看到那张英俊的面孔。
“我送你去车站。”
谢蓟生把她按了回去,“再睡会儿吧。”
阮文看着他要走,鬼使神差的伸手拉住了他,她在上铺,居高临下地吻在了他的嘴角,“记得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