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毕隐,天色如泼满墨汁的宣纸,沉沉的暗下去,暗的空洞不见底。只余下寥落几颗星子,夺目粲然。
抬眼看去,星子好像簌簌落下来,落在少女的青丝,和红斗篷上。
直到落在指间,倏地一凉,程妙才知道,那不是星子,是雪。
“下雪了!瑞雪兆丰年,赶着上元节下了雪,今年一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程妙伸出手,兴奋地用手心接住落下的雪沫,冲着眼前的清冷俊隽男子道,
“六郎,你说是不是?”
被唤作“六郎”的男子稍垂下头,左边眉上一颗褐痣,衬得他愈发朗俊无匹,此时微微颔首,难得见了笑容:
“是。”
程妙原本还想说话,不过忽地想起什么,便拧起眉,略显忧色,问道:
“可是下了雪,我们的焰火岂不是没法放了?”
她说着,便伸手跟陆景湛身后站着的内侍要了跟火折子,拿起来就要点。
焰火盒子被搁在地上,程妙拿起火折子,正要去点,谁料还未弯下腰去,便被人握住手腕,拦了下来。
她一抬眼,就撞见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然后便听他说:
“不可。”
他总是说“不可”。她学骑马的时候、从相府偷跑出来见他的时候、还有,她穿红罗裙的时候。似乎,他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有一套严格的标准。
事事都严格地卡着标准,严苛非常。他不管对谁,似乎都是如此,不过,若说是让他态度最严苛的,那一定是他自己。
陆景湛对自己的要求严苛得近乎偏执。
此刻,男人将程妙往后一拉,接过她手里的火折子。
“我来吧。”
火光缓缓下移,焰火的引线被点燃,紧接着,就听“嗖——”的一声,焰火凌空而起,倏然上升,在夜空中绽开。
上元节灯会上比肩接踵的行人俱是不约而同停下来,仰头看天上的焰火。
这夜,深色的夜空,闪烁的焰火,整条朱雀大街上长燃不灭的灯,还有发冠高束,一身玄色大氅的青年。
所见种种,灼然烫着程妙的眼睛。
然后是物换星移,画面陡然一转,就闻铁骑踏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周遭的百姓尖叫着四窜而逃,上元节的热闹顷刻之间被颠覆。
带兵包围他们的是定远大将军曹巍。
程妙还未反应过来,就先一步被身畔的男人一把拉到身后护着。
曹巍抬手一揖,行伍之人略显浑厚的声音响起来:
“臣曹巍,奉圣上之命,特请六殿下进宫。圣上急诏,还请殿下莫耽搁时候。”
程妙敏锐地觉察到,攥着她的那只手收紧,她的手腕生疼。
曹巍的目光越过陆景湛,一眼看向被他护在身后的程妙:
“妙娘,过来。”
妙娘张张口,总觉得说什么都是无力。这一天到了,可她为什么,却没有预想中那种大仇得报大快人心的感觉?
“姐夫,六殿下进宫,不需这许多甲士来请的。”
她飞扬跋扈的声名在外,进宫面圣不曾惊颤,在相府斗姨娘庶弟时不曾退缩。可说出这句的话的时候,程妙连声音都发着抖,手更是不可抑制地轻颤。
她是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也知道她姐夫定远将军为何前来,只是没想到,是今日。
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样快。
“妙娘,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一听这话,陆景湛的手更收紧了些。先程妙一步冷声说道:
“不关她的事,我跟你们进宫。”
心弦被撩乱,不小心漏了一拍。
“六郎……”
程妙心虚地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她所掩饰的事情被曹巍身边的副将无情戳破。
空气中一遍遍回响着那人的话——
“不关她的事?六殿下到底是难过美人关,折在了程二小姐的美人计上。”
“六殿下您的人马早已被圣上控制,您就不必再费力拖延了。”
眼前好像突然燃起浓雾,程妙倏忽觉得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够不着那个男人,也看不见他的神情。她拼命地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可是,却怎么也够不到。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远隔天堑。
也不知过去多久,浓雾陡然散开的一刻,她看到男人双眼猩红,瞪着她,目眦欲裂,写满了受伤。
“程妙,你骗我。”
她听见他如是说。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程妙惊醒过来,坐在榻上一手按着心口,急促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