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刃相接的声音急速响起,夏夜纯净的空气中,因为众人纷纷拔剑,几乎闻得见丝丝铁器的味道。
那是一种冰冷,且没有感情的味道。
妙娘被吴副将单手拖着,他另一手握着长剑,奋力挥动,与四面涌上来的黑衣人交手。这些黑衣人似乎个个身手不凡,噼里啪啦剑光四射,快的妙娘一双眼睛看不过来。
所谓刀光剑影,大约如此。
曹巍手下的人虽也是精兵强将,在战场所向披靡,可这些人像是精挑细选又艰苦训练出来的死士,功夫路数不同,这样的交手下,很快便渐渐不敌,被对方的人手占据了上风。
尤其是吴副将,他一手托着妙娘,还单手执剑,与两三个人缠斗在一起,虽未吃什么大亏,可很快,也显出了力不从心。
他趁着出招挡住对方的空挡,看了妙娘一眼,冲她叱一声:
“碍事!”
然后,仰头眺望,意欲寻一个无人处将妙娘扔过去。
入眼所见之处,皆是黑衣人与曹巍手下短兵相接,并未有什么地方看起来安全些。
对方又是一柄冷剑袭来,那剑来的极快,又离妙娘极近,几乎是擦着她的脖颈而过,剑光扫过的时候,削下几根散落的丝发。
吴副将拖着妙娘猛一转身躲过,刚要抬剑直夺对方面门,一抬眼,却看见对面光影寥暗的廊下,似乎并无激烈的刀光剑影。
他又避过一招,然后干脆利落地拽着妙娘往那廊下迈了几步。
习武之人耳力总要好一些,这么几步过去,吴副将似乎听见那廊下有人“唰拉拉”要抽刀。
他又上前一步。这个角度,恰好朦胧的月影打下来,将廊下稍稍照亮,原来这里还站着几个人。皆穿着与那些黑衣人一样的服饰。
可是不知怎的,一眼看过去,见到这几人中站在中央的那一个似乎明显与他人不同。
这里所有人,都在奋力苦战。激战声不止,血腥气弥漫。只有他,长身玉立,目光清泠,仿佛这世俗的一切皆与他无关,他只需要淡然处之,冷眼旁观。
极致的上位者姿态。
月光映照在男人脸上的那一刻,这边的吴副将与妙娘几乎同时认出来。
陆景湛。
大周六殿下,郑贵妃长子,数月前被关进衍庆宫的陆景湛。
也是妙娘的曾经定过亲的未婚夫婿。
此时,陆景湛站在幽暗的廊下,长夜遮掩,瞧不清情绪。只瞧见他身边的人刚要拔刀相向,就被他慵然一抬手制止了。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人人都懂,说时迟那时快,认出廊下之人乃是大周六皇子陆景湛之时,吴副将几乎想也未想,当即一把将妙娘随手一掼,扔在地上。他则飞身上前,直长剑一扬,直冲陆景湛而去。
方才那吴副将将妙娘掼出去的时候许是并没有看方向,而且,他们方才离陆景湛所在的廊下的位置很近。是以,吴副将一个动作,径直将妙娘扔到离陆景湛更近的地方。
她后背着地,重重磕在回廊的栏杆上,空气中漾起一声闷响。
妙娘疼得闭了闭眼,很快又十足艰难地重新张开。
眼前景象缓缓清明。
一抬眼,眸光恰好捕捉到另一双眼睛。
那人神情淡漠,浅浅睨着她,似乎连一点儿施以援手的想法也没有。
面对她,像面对其他任何人一样,皆是冷眼旁观。
妙娘倚在栏杆边,这样仰头看过去,被剑光反射,依稀瞧得见他眉上那点褐色小痣。
大半年的时间不见,他又清瘦了些。
等等,剑光?哪来的剑光?
妙娘反应过来以后,这才注意到,原来不知何时,吴副将已然长剑一出,直冲陆景湛而去,剑刃与他心口的距离,不过方寸。
只需再往前一点点,那柄长剑就能穿透衣裳,直插心底。
妙娘心里有一个疑问。
究竟是这一剑刺进心口更疼,还是姐姐万念俱灰悬梁自尽更疼?
这一刻,她承认,她是希望那剑刺进去的。
她就是自私,就是睚眦必报。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即便她会为他父母对他的不公而恼火愤恨,即便她还是会时不时想起他,可她不得不承认,她打心眼里觉得,陆景湛就是该死。
妙娘自诩向来爱恨分明,只除了面对陆景湛的时候。恨他,可怜他,有愧疚,有恼火……种种情绪交杂,相互拉扯,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彻底撕碎,碾为齑粉。
妙娘又想起嘉和四十七年的那一日。
那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日子。
惠风和煦的初春时节,草长莺飞,天地四处都昭彰着勃勃生机。姐姐说是思念母亲,连提前叫人通传也忘了,径自就从将军府回到相府,说要在家中多住上几日。
那几年战乱不断,姐姐大多时候要在将军府撑着门面,有时候又要随姐夫一道去边关,一去就是数月,母女三人见面机会总是少得可怜。
所以姐姐这一趟回家,母亲和妙娘欢喜得很。院里跟过了年节似的,就差张灯结彩,烹羊宰牛了。
妙娘记得那时候她还问姐姐,怎么没将玉姐儿,安哥儿一道带回相府,他们两个那么小,还离不了娘亲吧?
姐姐讪笑着,只说带着孩子们,耽误她们相聚。随口将话题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