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娘拾起地上的叶子,还未站起身,只方一抬眼,便瞧见这夜半时分,难得有人走过这条宫道。
先落入眼帘的,是一双金线勾勒的素白锦靴,紧接着,是一身贵气的白衣。
想来不用看面容,单看穿戴便知道是位贵人。
妙娘站起身,正预备默默在道旁行礼,却不期然听到一道略为熟悉的声音——
“小嫂嫂?”
陆景焕皱起眉,白净的脸上不无讶然:
“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就伸到妙娘面前,拉了她起身。
妙娘抬眼,对上少年浓黑又清澈的眼睛,面对他问的话,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数月不见,他比两个人上一回见面的时候要高了不少。大约是因为之前妙娘被先皇赐婚,是钦定的六皇子妃,而陆景焕是陆景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总一口一个“小嫂嫂”的叫她,所以妙娘总不自觉地将他当成一个未长大的小少年。
其实认真算起来,景焕要比她还要年长两岁。
见妙娘怔怔看着他,久未答话,陆景焕不禁低声又唤她一遍:
“小嫂嫂?”
声音如他的眼瞳一般清澈透底,如一泓潺潺清泉,沁人心脾。
妙娘这才如梦初醒,开口:
“九爷……咳咳、咳咳咳……”
她刚唤了一声“九爷”,还未来的及往下说,倏然感觉嗓子发痒,又不受控制地咳起来。在杂役局这些日子,妙娘虽不怕吃苦,可她这副大小姐娇贵身子却受不住,先前几日还好,这几日突然没来由就病了起来,一直咳嗽难止。
人在杂役局,又是一药难求,她不想费心思百般周折去求一副药,便只自己这样生生受着。
只不过,这几日又严重起来了。
以至于现下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小嫂嫂你没事吧?”
陆景焕皱起眉,眼中不无担忧。一见这情形,扶起妙娘便要走,
“走,我带你去找太医。”
妙娘一听这话,忙摆摆手示意不用,人也没跟着陆景焕的步子走。只是待到好容易停了咳嗽,才有些虚弱无力地开口:
“不,不用。我在此当差,不可擅离。”
“当差?”
陆景焕方才被妙娘的病况吸引,并未注意旁的。此时听到这话,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妙娘身上的穿着。
一身粗糙的宫人服饰,比各宫伺候的二等三等宫人都要差许多,几乎一仔细看就可以辨认出,是杂役局中人的打扮。
再往上看,更是一头青丝只粗略地用一根钗子绾起,似乎因为养护不足,原本润泽的秀发显得有些枯燥。略显苍白的脸上更粉黛未施。整个人素的不能再素。
有一种惹人怜惜的娇弱美感。
与从前端庄昳丽的明媚少女判若两人。
对上妙娘的眼神,陆景焕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少年眉间的皱痕更甚:
“是皇兄让你在这里的?小嫂嫂,我去同皇兄说……”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不必了。”
妙娘终于彻底没有咳意,她稳住身形,往后退了半步,规规矩矩地给对方行了个礼,然后才道:
“奴婢谢九爷厚恩,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事情说不清,九爷也不必费心了。”
听着妙娘的话,陆景焕不禁想起方才宴席上,郑表妹提起小嫂嫂时,皇兄冷漠阴鸷的神情,此时此刻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忍不住想起初次见到程家二小姐的时候。那时罗钗霓裳,她站在人群中,足令天地失色。
“可是……”
“九爷真的不必为奴婢做什么,只当没有见过我,去办您自己的事就好。”
“小嫂嫂……”
“恭送九爷。”
陆景焕虽心有不甘,可听妙娘这样说,也大约明白她有她的苦衷,只好不再多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待到陆景焕离开这条宫道后,妙娘又一个人提着灯,努力地打扫宫道,也好早一点儿回去。
不过没多久,又听见埙声响了起来。
妙娘清扫宫道的手停住,立在原地侧耳倾听。
这埙声,好像与往常几日有些不同。
许是吹奏的人今日心情好,这首曲子听起来曲调悠扬,欢愉明快,甚至不太与埙这种发声自带悲凉感的乐器相搭。
与前几日的曲子很不同。
前几日的曲子悲凉、凄婉,似乎能听得见吹奏的人内心的空洞孤寂。以至于让妙娘觉得,那位吹埙的人,好像很渴望很渴望能有人陪陪他。
-
与此同时,这条宫道尽头的拐角处。
身着一玄一白的兄弟两个并肩坐在一道宫门的门槛上。
白衣少年吹着埙,风缓缓吹动他的衣袖,俊逸风流。
玄衣的男子年长一些,生得同样俊美,不过气质冷冽一些,正仰头望月,不知在想什么。
陆景焕吹奏一曲完毕,偏过头,将手里的埙递给坐在一旁的兄长。
却不想,对方动也未动,仍看着月亮,目光寥寥,良久才说:
“你吹过了,赏你了。”
“皇兄这是嫌弃臣弟,”
陆景焕嘴上虽这么说,手上却丝毫不客气,干脆抓起陆景湛的手,将埙塞进他手里,
“可母妃送了我们一人一个,这是皇兄的,我不要。”
玄衣男子未动,只说:
“那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