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个纸团被扔到地上,小内侍的目光随着纸团在空中划过的弧度,缓缓跟着落到地上。
小内侍是李护的徒弟,鲜少进明宸殿侍奉圣驾。
他地抬起头,透过层层帷幕想要真正看清那个男人的心,可是目光落定,发现的只有一双仿佛把整个黑夜都装在眼底的的眼睛。
拥有那双眼睛的人,似乎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
小内侍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再也不敢抬头。
看着外面的天色,已然是午后时分,小内侍正低着头,战战兢兢。倏然又是“啪嗒”一声,纸团径直打在他身上。
吓得他登时跪伏在地,周身不可抑制地轻颤着。
惊惧之中,似乎听见陛下将手里的御笔也扔到一边,径直从案前站起身,似要出门。
下内侍忍着恐惧,艰难开口:
“陛、陛下,您要出去?”
冷冽阴鸷,不可高攀的男人闻言,看也未看他,只淡声撂下一个“去太医署”,便直大步出门去了。
……
太医署里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未曾想到圣上会亲临太医署,原本各自做事的太医们一个个如履薄冰到了这位新帝面前。
不怪他们心中多虑,实在是这位新帝自打上位以来阴晴不定。所谓君心难测,若不小心谨慎,哪日丢了脑袋都不知如何丢的。
何况今日新帝亲临太医署,众太医自然是万分紧张。
“臣等叩见陛下。”
陆景湛一进门,就见诸太医叩地跪拜。他皱起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终是又止住,没径自离开。
只淡声说:
“平身吧。”
说完这句,又是缄默不语。气氛再度陷入静默。
方才出来时,正巧李护的差事办完,回了明宸殿,他那没出息的小徒弟双腿发软,李护便没让他跟着出来丢人现眼,干脆自己跟了出来。
此时站在陆景湛一旁的李护连忙开口请示圣意:
“陛下,您可是有哪里不虞?请院判大人给您瞧瞧?”
陆景湛神情有些许不自然,不过很快,这种不自然就被他尽数收敛。男人看向面前的太医们,缓声开口道:
“……久咳不止,烦请太医开个方吧。”
“这,”
一众太医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院判出来略显为难地说,
“陛下,可否再将症状说清楚些,或者,臣为陛下请脉?”
怎么今日一个两个贵人,全都没头没脑地说要求治咳嗽的药。这时节,也并非流感多发啊。
“……”
“不是朕。”
是她。
记忆忽地就被回溯到昨夜。
昨夜长风中,粗衣、素面,摇摇欲坠的女人。
让他几乎想不起昔年的她。
那时候他鬼使神差,问她天那么黑,她怕不怕。
女子的衣衫被风吹得鼓鼓的,足见衣衫包裹着的身体有多瘦弱。女子的声音很低,带着久咳过后特有的哑,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礼,又恭恭敬敬地退下。
只说了一句话:
“奴婢不敢打搅陛下,先行告退。”
……
太医最终给陆景湛开了一瓶止咳散。男人拿到小小的药瓶,将其攥在手心,便转身出了太医署的门。
李护跟在他身后,大约知道这药是求给谁的,半个字也不敢言。
两人刚刚出了太医署的门,转过弯跨过一道宫门,却倏然听见安静的宫道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因着离得不远,那少年的声音被尽数收入耳中——
“太医,我问过了,她是感了风寒,故而咳嗽的,您看?”
李护注意到走在前头的圣上已经停下了步子。从侧面看过去,也见他们圣上神情有些不对。
忧心他又动怒,李护低声出言道:
“煜王殿下身边也有人风寒咳嗽,看来近日风寒肆虐,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这话原本该有几分用。
可惜下一瞬,就听见煜王再度开口:
“她夜里当值,大约就是那时感了风寒。”
……
陆景湛突然嗤笑一声,抬起手,冷笑着看了一眼手上的药瓶,然后便猛地将药瓶掷于地上,头也不回地抬步离开。
-
从太医署到明宸殿的一路并不近,要横穿东西六宫。
陆景湛一路疾步快行,没用多久,就到了西六宫旁的宫道上。几乎是一迈出转弯的宫门,就撞见了正在烈阳下清扫宫道的杂役局宫人。
她们穿着一样粗糙的衣裳,坐着最苦最累的活计。
那些人,她们是紫微城中,最低贱的奴才。
妙娘是清扫着宫道时一抬眼就看见陆景湛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会频繁地遇见他,只是下意识的跟着旁边的所有人一样,规矩地行礼。
或许她的骨子里已经习惯成为了紫微城中最低贱的奴才。
可是还没等她行下礼去,对方就突然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径直将她扯到一旁。
妙娘被扯到旁边的角落。炎炎的烈日照下来,几乎要将人烤化了。在这样强烈的光线照耀下,妙娘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
只知道,即便是烈日之下,她好像也看见了地狱修罗。
他的声音真的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字字句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是我小瞧你了。”
“奴婢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不知?笑话。”
“不知,就是不知。”
妙娘面色无波无澜,下一句,却是话锋一转,只说,
“不过陛下说奴婢错了,奴婢就是错了。”
陆景湛投过探寻的目光:
“你不辩解?”
“奴婢不敢。”
“那就在这里跪着,待会有人来了,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是。”
妙娘说完,便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跪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