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齐这个油滑老鬼,当即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切石头的学问可大了,一刀穷一刀富。好好瞧着,别出声。”
终于,叶九容动了。从顶端的一处裂绺开始,手起刀落,生生把这块原石给剖成了两半。
“哎哟……”还没挨近了细瞧,梁齐就先嘬起了牙花子:“老板您这眼光可真不是盖的,瞧这裂,这花,真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都神了嘿!”
叶九容倒是神色平和,连握着刀柄的姿势都显得那样慈祥和蔼:“再说一句,直接灌水泥沉江!”
路菲有时候都想不明白,梁齐这种挤兑人的本领究竟是与生俱来,还是从哪位高人处学来的。到现在还没被打死,也真算命大。她嘴笨,只得期期艾艾道:“容姐,这……不算什么,你们平时不是常说,神仙难断寸玉,交点学费也是难免的。”
初入行的叫交学费,可像她这样的老鸟就叫打眼了。这样低级的错误,但凡是打灯多瞧两下就能发现的。不仅是打眼,简直就是没脸。叶九容神色变幻,把切石机的手柄捏得咯喀作响。冷不丁听着,还以为有人在啃骨头。
不期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张惊艳的面孔。以夜幕和灯火为衬,他的眸色深沉,表情无比认真:“你会后悔的……”
那个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我去!”叶九容只觉得气海翻腾,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挥手之间切石机整个被掀翻在地,砂轮和手柄摔得身首分离。
那一声巨响,震得边上两人俱是一抖。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不大会就听隔壁二楼阳台打开了,有个老阿姨骂道:“做啥啦?拆人家啊!”
没人敢应声,又过了一会,终于归于平静。叶九容神色冷峻,端坐在沙发上,一颗颗拨着手上的念珠。
两个伙计一边收拾残局,边打眉眼官司。一番你推我搡后,梁齐冒死谏言:“老板,这料子不就是裂多了点,还窜了点石花,也……不算无药可救嘛!”
顶着死亡视线,梁齐咽了口唾沫:“实在不行,可以车珠子呀!单圈也行,108子也好,现在的行情都看涨!”
“抢来的料子,车珠子?”叶九容的食指在扶手上轻叩两下,冷笑道:“就算开出天价,我都没那脸去卖!”
行吧……梁齐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他这个惯会花言巧语的都不成,路菲自然更没啥想法,嗫嚅着:“要不然,等二老板回来再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没等她把话说完,叶九容险些又跳将起来:“你说什么?他要回来?什么时候?”
面对毫无预兆就暴走的叶大小姐,路菲有点懵:“哦,刚才那个电话是二老板打的,说是过完年就从伦敦回来。”
这二老板又怎么了,莫非是合伙人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梁齐耸了耸肩,对路菲回了个无解的眼神。
“不行……”叶九容犹如困兽,在房内连轴转了十来圈。姓蒋的平时就够得瑟了,从巴黎一路秀到伦敦,满世界开屏。这种把脸扒下来糊墙的事,让他知道还了得!“那家伙回来之前,我得把这块料子处理了!”
“怎么处理,毁尸灭迹啊?”
梁齐已经尽可能小声了,还是被叶九容听了个正着。反手一巴掌,把茶碗茶壶拍得叮当作响。“放P,料子不是花钱买的……”
眼看隔壁阿姨又要骂三门,忽地从帘子后探进来一个脑袋。尖嘴猴腮,瓜皮小帽,看着就充满了喜感。“哟,我这来的不是时候啊?”
一见了这人,梁齐就跟得了救星似的,惟恐他跑了,赶紧迎了两步:“三哥,来得正是时候,刚说到你呢!”
被紧赶慢赶地拽进了门,癞头阿三原本还有些迷糊。一眼瞥见了切石机旁那块青花籽,知道大事不好,拍拍脑袋,就换了个义愤填膺的模样:“嘶……这是老桑那买的?这老鬼油蒙了心,脂迷了窍,坑人竟坑到容姐头上了。您放心,我这就找他算帐去!”
好容易来了只替罪羊,哪能这么简单让他脱身,梁齐是死活不放手,路菲也悄悄抄后路把门给关了,硬摆出了瓮中捉鳖的架势。
眼看着癞头阿三越缩越矮,都快蹲地上了,苦主叶九容终于开口道:“算帐就不必了,赌石规矩如此,已经银货两讫的买卖,哪有找后帐的道理!”
癞头阿三如蒙大赦,拇指跷得比天高:“要不说容姐是个讲究人,大气!那……给您拜个早年,我就先走了,回头喝茶!”
“慢着……”叶九容倒不是存心想难为他,癞头阿三虽不靠谱,在业内的交际却宽泛得很,三山五岳都能扯上点关系,眼下正好借他一用。“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说到喝茶,我这有上好的水仙!”
听得一个慢字,癞头阿三的脸已经垮了下来:“容姐,您这是有话说吧!”
跟墙头草打交道也是有好处的,譬如说省力,叶九容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来。不等她吩咐,路菲已经摆开茶具,烹起了水。
“是有事托你,这块料子你也看见了。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我准备找个玉工好生料理料理。你人面广,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她越轻声慢语,癞头阿三越不敢懈怠。可这事,它确实不好办。
“容姐,不是我不帮忙,可时间太寸!”癞头阿三跟梁齐不愧是酒肉兄弟,没说两句就开始搓手:“眼瞅着就要过年,该回家的都坐上火车了,您让我上哪给您找师傅去。再说您这料子,一般人也不敢上手啊!”
“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行,也不用找三哥你了,给想想辙吧!”梁齐边倒茶,边往自家老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都是江湖儿女,少兜圈子。
叶九容背靠苏绣软枕,手中不疾不徐地捻着一串檀木数珠。像是在笑,可那笑又没到眼底:“多少钱能做?”
别看这位姐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坐在那里硬是有股逼人的气势。癞头阿三托着茶盏,讪笑了几声:“瞧您说的,这跟钱没关系……”
“三万?”
“容姐……”
“五万?”
“行行行,知道您不差钱,我听着心慌……”癞头阿三连灌了两口茶,一抹嘴道:“这么着,我让阿包带您去找个人。他要肯出手,您这料子或许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