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魏司南的高论,如果引申开来看,活脱脱就是两千多年前庄子与惠子的那场著名对手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可裴汉坤不是鱼,鱼还能吐泡泡,还能游东游西。除了心电图上的波动,再没办法证明裴汉坤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喜怒哀愁,没有人能了解,更加不知道他过得快乐与否,更愿意死,还是更愿意活。
在这种前提下,叶九容认为,魏司南纯属无理取闹。她至少能找到一千条论据,从各个方面把他驳得哑口无言。
但她没有这样做,她只是静静地蜷在座位上,注视着那个男人。
相处的时间越长,叶九容就越发觉得魏司南是个人才。不抽烟不喝酒,连脾气都不发,除了待人冷淡些,整个就是温良君子。别说杀人,说他杀过鸡叶九容都不信。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他的作品足以打动对玉雕一无所知的人,可他本人却是个感情的绝缘体。他曾经遭遇过什么,有着怎么的经历,才终于走到今天,成为眼下的模样。
叶九容很想知道,又怕知道。不是害怕了解真相,而是真相往往很伤人。她不想伤到他,甚至忍不住为他心疼……
在这样反复纠缠的情绪中,容城已经近在眼前。
大门上,一张A4纸打印的节日公告油墨未干。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从腊月二十八起至正月初七,容城关门休息,谨祝诸位新老顾客新春愉快,年后再见。
天降把柄,叶九容立马借题发挥起来:“你看看你看看……人家请伙计是干活的,我请了两个大爷。休假的事我还没发话呢,人家自己已经安排上了,还敢盖章!也不知道暗地筹划了多久,专等着谋朝篡位!”
“说谁呢?”门啪地一声被挑开了,露出梁齐一张写满了不爽的脸,也不知道躲在暗处听了多久。
嘿……皇帝还没发作,逼宫的倒是抖起来了!叶九容眯起眼睛,发出一阵冷笑:“说你呢,怎样?”
眼看两人间的气氛一触即发,即将大战三百回合,任劳任怨的路奶妈及时出现了:“老板回来了,午饭已经摆了十几分钟,再不吃该凉了。我说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还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动不动就吵嘴!”
一听有饭吃,叶九容态度急转直下:“吃饭皇帝大,暂时不跟你这乱臣贼子一般见识……”
半天不到,容城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不光玻璃柜内陈列的各种首饰被清理一空,连带博古架,甚至是收银台上那棵水晶发财树都没了踪影。遇上不知情的,肯定以为这家铺子刚遭遇过一场特大劫案。
茶几被挪到了正中的位置,将就着用几本书和一块木板码成了临时饭桌,上头放了七八个色香味俱全的塑料餐盒,一看就是外卖。
果然,这店里没一个能拿锅铲的!魏司南是个极剔透的人,既然叶九容有意揭过,他也就当什么都没说,免得徒增尴尬。
路菲拿来了四个水晶高脚杯,浅浅斟了三分之一。“今天是容城在农历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大家干一杯吧!”
“一天天的,就知道糟蹋我的好酒。”叶九容虽然接过了杯子,但为了体现自己一店之主的威严,多少要摆摆谱:“还有,谁同意从明天起休息的,半天不在就造反……”
这一回,路菲先苦笑起来:“老板,你真不能再熬夜了。去鬼市进货之前,我才问过你今年过年怎么休息,你说跟去年一样,结果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梁齐那张嘴更是不饶人,一边转着酒杯,目光边在魏司南和叶九容间梭巡:“哪啊!咱们容姐自从去了趟G城,那是百病全消,吃嘛嘛香!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
她还说过这话?叶九容懵逼之余,深觉自己确该改善一下生活习惯,年纪轻轻就痴呆了可怎么好。但梁齐这破嘴实在该堵了,说她就说她,拉扯上旁人干嘛!
“得得得……算我不对,算我错了,自罚一杯行了吧!”叶九容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头,一仰脖把酒干了。
叶九容这人生平最好的就是一个面子,头可断,血可流,脸面绝不能丢,像这样良好的认错态度可说是前所未有。
可她越是态度良好,梁齐心中那把火就烧得越旺,烧得久了,总得有个出火的地方。“魏大师,光吃菜有什么意思,咱俩也干一个?”
看着笑得五分虚情五分假意的梁齐,魏司南心中彻亮,又有些好笑。自己一脚踏进这容城,没搅出腥风血雨,先溅起的是三尺飞醋,倒是件极有趣的事。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接招,叶九容已经先发了话:“梁齐,你少招他,要喝跟我喝。”
“哟……这就护上了?”酒遮三分面,梁齐的眼睛就快斜到天边去了,凭路菲怎么拦也拦不住他满口的阴阳怪气。
要不是快过年了,怕他回家不好看,叶九容都想直接捆起来揍一顿再说:“跟我借酒装疯是吧?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