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宴开始之前,我都待在时任屋的鲤夏小姐房间里喝酒。
其实这并不很合吉原的规矩,但一提到花街,就难免会让人想到美人啊金钱啊交易啊什么的东西吧?
我在这个花街喝过一场又一场数不清的应酬,很久以前就是时任屋的熟客。所以,在鲤夏小姐还是振袖新造的时候,我就与她认识了。
即使时任屋的老板人到中年就有些老眼昏花,但是就如同鲤夏不会忘记每一个和她相熟的客人,而时任屋老板一样很有职业道德,和钱是个讲人情的旧相识。
世界上最通人性的人说是吉原的年轻花魁们也不为过,这里的女孩子们从小就生活在充满了繁华又空虚的浮世游郭里,精心打扮,频频作笑,不会逢场作戏和察言观色的家伙根本就活不下去。
和鲤夏相处非常舒服,她是个温柔的女人,即使很久没有见面,但我也不必担心我们俩之间无话可说。尽管我跑到她那里,只是想要寻觅一个清静的地方喝闷酒。
她已经是个很漂亮的美女,但是京极屋的蕨姬恐怕比她还要漂亮许多。
蕨姬任性又傲慢,是态浓意远的虞美人,艳丽、绚烂又热烈,带着少女的恶毒和天真。鲤夏则是无害的,顺从的,她是枝头的繁樱,具有传统娴静的美,风稍稍一吹,便引得纤弱的花瓣离了枝头,难以被保存。
不过在我眼里,时任屋和京极屋的花魁究竟谁更胜一筹并不是我该关心的事。
我性格柔弱,喜欢温柔的女性,因此总是很愿意待在她们的身边,哪怕我知道她们的温柔并不仅仅对我一人。
我和鲤夏说起了两三年前相识的往事,双方一时间都是感慨万千。
“您已经很久没来过了,来吉原寻欢作乐的人都是内心空虚之人,大家都以为您已经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避重就轻,反倒向她提问:“那你是怎么觉得的呢?”
“您的精神不错,比起几年前好上了不少,”她为我一饮而尽的杯盏里再度斟满酒液,微微朝我一笑,“往常您是绝对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这同我说笑的,在这几年里有遇上什么高兴的事吗?”
“正如你所说,我活的很快乐。如果不是这次有朋友请我喝酒,我绝不会有闲暇来这里看望故人的。”
“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您为什么不肯抬起头来看看鲤夏呢?”
既然她这么说了,我突然也起了一点和这位花魁说笑的心思:“世间上太美的东西,总是让人不敢过于直视的。”
我用手指摩挲着酒杯的外侧,将原本望向临街窗外灯笼的视线收回。又请鲤夏为我弹奏了一曲三味线。眼看着天幕渐黑,红色的灯笼里燃烧起蜡烛,外面的街道人头攒动热闹喧哗,我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物。
路过鲤夏的时候,我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摇头示意她不用送我。
“我花钱买下了你一夜,今晚你就称病吧。”我说,“无论谁要见你都不要出来。”
酒这种事物,独自小酌并不是很有意思。
如非是和自己中意的人同饮,那么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欢乐。
照我看来,微醺的那么一点酒意,无非是替怂人壮胆,好借酒装疯便宜行事的借口,被微风轻轻一吹头脑便清醒。
却不如满分的醉意,喝到神志不清,喝到烂醉如泥,喝到丑态出尽,肆无忌惮地大笑歌唱,胡言乱语手舞足蹈,十分的狂热,万分的快乐。
可惜我不行,我是麻木不仁冷漠无情的家伙。倘若要我醉后失言,将自己的真心捧出来供以他人观赏,就如同是叫蜗牛或者贝壳什么之类内里柔软的生物,离了自己厚重坚硬的壳,把自己的伤口泡在辛辣的盐水,恐怕没过一天就会直接离开人世。
如果我天生就是一只小小的猫,其实很愿意露出自己毛绒绒的腹部让漂亮小姐姐揉揉我柔软的肚皮,然后悠闲地呼噜噜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如果脑袋里什么也不用思考的话,我情愿被香奈惠小姐永远抱在怀里,高兴了就朝着她撒娇,不高兴了就一跃而上,直接跳到屋顶。
香奈惠小姐给了我一点点希望,这么一点烛光又很快燃烧殆尽。
——无所谓了,反正我是因为无处可去,所以才选择留在鬼杀队里混日子的。
——
虽然进入吉原的客人都不能携带伤人的锐器,但是对于像是我这样的人,隐秘地携带自己的刀剑,又何其容易。
我没有带钢铁冢萤为我锻造的日轮刀,它被留在蝴蝶屋的房间里。
这振刀原本就不是用来讨取他人性命的物品,可以更冷静的说,我不将它带来赴宴,只是避免刀匠村独特的锻刀工艺给了别人什么线索,平白招惹事端。
正如鲤夏所说的那样,我此刻分外心平气和,如同无波古井,西乡奉一那油腻满是赘肉的脸也不足以让我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望月君,”这个口蜜腹剑的家伙对着我喊我的名字,“离开了这里这么久,到时候我为您介绍几个新朋友吧?”
我原本就喝了一轮酒,但是心底里依旧十足的清醒。明亮的和室随着陪酒的女孩子们的加入,气氛热闹喧哗,连带着室内的温度都随之升高起来。我频频举杯向着他们致意,酒到酣时打着节拍吟咏了百人一首里的和歌:“[世人实堪怜,世人亦可恨。人间多悲苦,我心满忧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