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汉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反而问:“你们可有娶妻?”
李昕伊这下不仅眼角抽抽,嘴角也开始抽搐了。
他抢在吴肃前头道:“我自小就定了娃娃亲。”说着取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蟠螭纹玉璧,“这是我那未过门的媳妇送的信物。”
吴肃看着那块熟悉的玉,额角跳了一下。
李昕伊道:“媳妇是家里的小女儿,因此娇宠些,家里人打算再留两年。正好我也可以趁着这两年,多挣些彩礼钱。”
吴肃知道李昕伊在撒谎,但是他不会在外人面前戳穿他。
钟老汉于是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吴肃。
吴肃自小到大,还没撒过一次谎。尤其是他有一位能一眼鉴定别人是否撒谎的祖母。
吴肃紧张地说道:“我还未成亲,此时去杭州赴考,也是为了搏一个功名。有功名在身,家里人也好说亲。”
李昕伊看到钟老汉的眼神都亮了,不动声色地清了下嗓子。
吴肃道:“虽说还未成亲,却也有一位自小青梅竹马的妹妹。只是她家里尚未同意。我只有得了功名,才好娶她。”
钟老汉虽有嫁女儿的想法,但也没有饥渴到看见一个男人就想嫁的地步。
而且他自信自己的女儿是最好的,不愁嫁,这才放过了他们。
钟老汉说自己早年家境殷实应该不是假的,因为后院空着好几间屋子。
钟小娘子领着他们穿过庭院,打开了其中一间,瞬时,灰尘扑面而来。
地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虽说看不真切,但是踩上去还是有感觉的。
临窗有个大炕,但是没有床。
“后院都没人,你们自己随便挑一间睡罢。”说完就走了。
留下剩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李昕伊并不信吴肃真的会撒谎,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吴肃青梅竹马的妹妹。
他疑心是不是自己不在梧桐村的两年里,吴肃寂寞之中又认识了新的妹妹。
他在脑海里一个个排除可能的人选,但是到最后也搜检不出这个妹妹是何方神圣。
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屋里都是灰,几个人即使在野外露宿过一晚,这样的环境也没办法住人。
采荷去找扫帚,车夫去拿抹布,李昕伊和吴肃两个人把马车里的铺盖抬过来。
四个人就这么将就着挤了一晚。
睡是睡不好的,就算能睡好也睡不着。尤其是李昕伊还是第一次和吴肃挤一个被窝。
要不是场合和气氛不太对,不然这样的零距离还真是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雨到后半夜就停了。
李昕伊只觉得自己刚眯了一小会儿,天就亮了。
地上还是潮湿着,但短时间内是不会再下雨了。
吴肃留了一些钱作为答谢,同时还送了两味补药给钟老汉。
“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就是些补气健脾的补药,希望老伯福寿延年。”
钟老汉笑眯眯地接受了,那边林豫谨和焦若柳也出来,于是一行人继续上路。
李昕伊眼底发青,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模样,倒是吴肃,依旧神采奕奕。
李昕伊说:“你昨晚睡得倒好。”
吴肃点点头道:“也还行。”
李昕伊忍住撇嘴的冲动:“那我补觉了。”
吴肃点点头,给李昕伊让出位置。
他也不客气,闭上眼就会周公了,仿佛之前那个因为睡迟了想要爆炸的那李昕伊和他不是同一人。
吃午餐的时候,几个人终于可以面对面交流昨晚的投宿经历了。
“我和你们说,昨晚上留下我的婆婆,人可好了。我一进门,她就给我倒姜茶,还问我为什么一个人赶那么远的路,听说我是去下场科考,她还为我杀了一只下蛋的母鸡,让我好好考,祝我金榜题名呢。我怎么推迟不受都没用。”林豫谨像是憋了好久的样子,一口气说了完了,心情畅快。
焦若柳道:“人婆婆一个人过,说不定就靠这母鸡下的蛋维持生计呢,你就这样吃了人婆婆下蛋的母鸡?”
林豫谨不服气地说:“我又没有白吃。我走之前给婆婆钱了,她可以去集市重新买一只啊。”
焦若柳笃定道:“婆婆肯定没收你的钱。”
林豫谨挠了下头:“婆婆确实不要钱,但我临走的时候还是偷偷把钱塞到柜子里了。”
见李昕伊和吴肃两个人始终沉默着,林豫谨好奇地问:“你们呢?昨晚上怎么样。”
焦若柳道:“就那样呗,谁还跟你似的,吃人家下蛋的母鸡。”
吴肃幽幽地道:“昨晚上,我们四个人挤一张炕。”
“一张炕?”焦若柳难以置信,“那么大屋子只给你们睡一张炕?他们家人很多吗?”
“不多。”李昕伊接话道:“只父女两人。空的屋子很多,就是都积上了灰,没办法睡。”
林豫谨有个疑问:“炕是什么,你们为什么不睡床?”
焦若柳又想捂脸,吴肃解释道:“炕类似于用砖头砌的床,就是底下可以用柴火烧。冬天冷的时候睡在上面,会很暖和。”
李昕伊说:“床应该是被卖掉了。那家主人生了一种怪病,一夜就能让人衰老的那种。”
焦若柳道:“怪不得刚才采荷说要来取一些党参。”
采荷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于是也插嘴道:“昨夜好大的雨,主人家毫无待客的道理,地上脏得站不了人。公子不愿意打扰别人,我们这才只能挤一块儿。且那炕也不大,我们只能横着睡。倒是李小公子,一直扒着我们公子不放,早晨时叫了好久才醒。”
李昕伊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他也不恼,反而朝着吴肃嘿嘿一笑。再上车时倒是不好意思再睡了。
本来远行就很艰难,即使车夫都是老把式,景宁到杭州也来回走了好多次,哪里的面饼大而厚,哪里的面馆可以只喝汤不买面,他都一清二楚。
但是路上要出一些状况,比如天灾人祸,也是难以避免的。
这一日,李昕伊他们又遇到了麻烦。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出城的时候,不小心和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相撞。
性格温驯如小栗马,受惊以后,车夫还安抚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而另一边的高头大马,则直接发狂了。
车厢里大概坐着某位女眷,李昕伊能听到尖锐的惊叫声。
幸好守卫反应快,一个将马与车分开,另一个制止住发狂的马。
李昕伊惊吓之余,忍不住感叹,这就是“非机动车”的麻烦之处了。
其实李昕伊他们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他们规矩安静地等守卫盘查完毕,然后出城,是对面的马车莫名其妙地冲了过来,撞了他们。
尽管如此,在确认自己和吴肃都没有受伤以后,秉着人道主义的关怀,李昕伊和吴肃下了马车,想要确认对方有没有伤到。
然而,马车上的人还没下来,一群披着甲,护卫模样的人赶到了。
乡下人李昕伊第一次有机会碰上被一群护卫围住的场景。
他上前一步,挡住身后的吴肃,问其中一个人道:“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没人回答他。
那边,从马车里出来两个侍女模样的女孩,扶着两位女士上了轿子。
经过李昕伊身边时,轿子停了下来,轿帘推开了一点点,里面传出一个属于少女的清脆的嗓音:“都查清楚点,一个都不许放过。”
然后李昕伊和吴肃两个,连同马车和马车夫,一起被请到衙门里喝茶了。
这一次采荷没和他们一起,所以非常幸运的地避免了这场无妄之灾。
在衙门里,李昕伊不仅和吴肃分开,还要反反复复地回答各种重复的问题。
“姓李,名心一,十七岁,无字,处州府景宁县人氏。”
“七月十六日从景宁出发。”
“和吴肃什么关系?同乡。”
“为什么要去杭州?应朋友之邀。”
“哪位朋友?”李昕伊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赵元未扯进来。
这时,又有一个人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对审讯的衙役耳语着什么。
然后,他就被请到偏厅,这次是真·喝茶。
没一会儿,吴肃也到了。见李昕伊关切地看过来,他安慰似的微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
这一次,下令让护卫围住他们,疑似护卫长的人过来了。
此人身长九尺,相貌堂堂,而且肌肉强劲,长着一脸骑士范儿,这让李昕伊忍不住想开脑洞,这位和那个少女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李昕伊当然全无依据,但他就是很愤怒,而且压了很多丝火气在心里。
上一次年少气盛,说出走就出走。这一次无论如何得先忍着了,然后再细细商量着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护卫长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再次问他们同行的人都有谁,从哪里来,路上经过了哪些地方之类的问题。
然后就放李昕伊和吴肃他们离开了,连同被扣押的马车,还有一包以示安抚的茶叶。
林豫谨、焦若柳和采荷早就在衙门口守着了,看到李昕伊和吴肃全须全尾地出来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没事儿就好。”焦若柳道。
林豫谨则上前挨个搂了他们一下,李昕伊悄悄指了一下车夫,意思是你还漏了一个。
林豫谨犹豫了一下,然后真的准备上前时,焦若柳拉住了他的衣袖。
而采荷,早就眼睛鼻子通红,看起来很是哭了一会儿。
吴肃取出一方手帕,安慰道:“莫哭了,我没事儿。”
李昕伊本来就压着火气,这下看到莫名很有CP感的一幕,整个人都要炸了。
然而脑海里始终盘旋着自己要不要也哭那么一通的念头。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诸暨了,路上平坦而宽阔,马车轮子转得飞快。
吴肃看出李昕伊情绪低落,以为他还没有从那场突如其来的拘禁中缓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拉住了李昕伊的手,揉捏着他的手腕,安抚道:“那应该是场意外,总之我们没有被卷进去,那就是万幸了。”
李昕伊被吴肃的动作拉回了神,他发现吴肃对他手腕有着莫名的兴趣。
皓腕凝霜雪?
他被自己雷了一下,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手腕过分纤细了,然而他长肉只长肚子不长手腕,也是没有办法。
吴肃于是学着林豫谨的样子,伸手揽住了李昕伊,轻轻地搂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