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师很固执,不谙世事(这点安摩尔和帕拉朵的看法不谋而合)。她是个隐居迷雾荒原高塔十几二十年的修士。她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斐兰女士的头衔给了她特权,也纵容了她。
人们对她言听计从。她也拒绝接受反对意见。
安摩尔继续尝试移动身体,床轻轻晃动。
“吱呀——”
召唤师猛地挺直脊背,接着,僵硬地点头。
得到继续雇佣他的肯定回答,矮人满意离去。召唤师跌坐在床上,弓起脊背。
山狸撕咬羊腿的态势十足野蛮。
安摩尔张张嘴。
太古语系用来唤醒注意的单词多如繁星。尊敬的、崇拜的、鄙夷的、恐惧的。种族不同,相同单词所表达出的感情因素可能截然相反。
那种语言与其称之为沟通工具,不如说是一道道规矩繁琐的围墙,彻底隔绝开特权阶层和普通人。
普罗大众离能创造和使用力量的语言越来越远,只能自发形成新的通用语。
所以太古语系在上个历法时代凋落,而上个历法时代的通用语也只在神殿的高阶祭司间流传,变成祭司与诸神君主沟通的专用语。
安摩尔在意识之海搜索片刻,终于选定一个相对较为中性的称谓。
“Hue.”
召唤师和山狸同时看向她。
安摩尔慢慢用非常不熟练的太古语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不是……哈夏,我是……”
是天堑外,被称为彼岸世界的时间流浪者。
山狸两眼放光,后肢一蹬,落在安摩尔的肚皮上,嘴里还叼着啃了一半的羊腿。
她嗅得出这只哈夏生生不息的活力。
召唤师也产生过怀疑,为何尖耳朵三号的诸多表现都在挑战哈夏的定义。
但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改变。
“我……”
安摩尔的话语被召唤师的下一个动作打断了,小鬼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黑水晶——控制她的那枚召唤石。
水晶反射着烛光,以及召唤师法杖顶端那明暗不定的白光。
但并未亮起表示哈夏正受操控的蓝紫色光芒。
安摩尔是自由状态。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不敢太激烈,避免触动召唤师脆弱的神经。
山狸把那根羊腿丢给她。
安摩尔稳稳接住。
“Qugh!”
召唤师握紧水晶石。
她犹记得半个月前那只被食物腐蚀的精灵哈夏。她做了不少记录。
安摩尔猜到了她的下一个动作。
召唤师用法杖飞快地在空中写道:「哈夏不需要吃东西。」
“Shh、shh.”山狸鼻孔喷气,口吐人言,“EhalananHexia.”(她不是哈夏)。
安摩尔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吃掉了羊腿。
召唤师疑惑极了,在拉法奇等人面前那种目空一切的做派消失无踪。
山狸返回餐车,叼起一根带肉的筒子骨,懒洋洋趴好。
召唤师伸手摸向安摩尔的胸口。
扑通、扑通、扑通。
她歪头看着不知从哪儿下口啃骨头好的山狸,唰唰写道:「它是活人?」
山狸和安摩尔同时点头。
召唤师扬起唇角。这是安摩尔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一点儿也不仪式化的笑容。
黑水晶闪烁起蓝紫色光芒,绿豆大的一点,一闪,一闪。
「不,它是我的哈夏。」
山狸“咣当”翻滚下餐车。
无论如何,有半根羊腿垫肚子,安摩尔总算好受了点,至于如何扭转召唤师的固化思想,仍是个长久议题。
反正只要不会饿死,有法则约束,迟早有一天她会被传送回正常的时间线——届时,她仍是自由女神的信徒。
也就在那时,隐忧浮现出安摩尔心头。
万一……
那种召唤她的力量能和法则抗衡呢?
安摩尔思索了一阵子,认为自己杞人忧天了。
没有什么能同支撑克里维亚的法则抗衡,如果有,也只是三大法则的相互博弈。
时间、消亡、平衡。
克里维亚所有的存在皆依存于法则,有生有死,有去有来。
时光不停,轮回流转。
为了达到平衡,老旧的事物必须随时间流逝消亡。但时间也会带来新生,填补因消亡而产生的空缺。
诸神亦会湮灭,更毋论语言、生命,乃至渺小的个体。
夜已深。
召唤师褪下长袍爬上床,躺在山狸和安摩尔中间。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黑水晶握在她的掌心。
过了会儿,她把手放在安摩尔的胸口,感受着胸腔里有力的跳动。
扑通、扑通、扑通。
“Parche?Hexia?”
——“活人?哈夏?”
黑水晶的光芒倏然熄灭。安摩尔是自由的,可是她睡着了。
浸入梦境的安摩尔听到了这个问题。
在梦里,她的回答铿然有力。
“Parche.Mondien.”
——“是活人。我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