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书房陈设简单,古朴。龙城在椅子上坐了,月冷奉茶,龙城接了。喝了一口,月冷双手接过,放到旁侧的几案上。
月冷神色有些慌张,小心翼翼。他自幼在龙城跟前长大,这种神情怎能瞒过龙城眼睛。
龙城淡淡地道:“你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月冷扑通一声跪下:“师父宽责。”
两个时辰后,太后派人来请龙城。龙城进屋去,见太后正在吃水果,不由想起,姑妈年轻时为了保持身材,饭也不肯多吃一口,现在就随意大吃特吃起来。
太后招手让龙城坐到自己身边并拿起水果让他也吃。龙城接了,放在手里,道:“姑妈,你胃口还好啊。”
太后叹口气道:“怎么会好。”说完长叹了口气。
龙城道:“姑妈有什么心事?”
太后道:“还不是因为子庭……哎,月冷可和你说了?”
龙城道:“是。说了一些。侄儿就是来请问姑妈的意思。”
太后再次叹口气道:“子庭一向听话懂事。可是如今胆子大了,不仅带着月冷偷偷溜到宫外去玩,竟然还带回来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假装成侍卫,藏到宫里,眼里实在没有我这个母后了。”
龙城不由蹙眉。傅家与先皇渊源极深。先皇青恒,本是傅家养子,当年因宫廷之争,生母被人陷害,青恒也流落民间,幸为傅老太爷傅怀所救,收养在傅家,视为亲子,排在长子傅青书之下。
青恒生母躲过危机,再回后位,寻找失落的青恒,并立意夺嫡。奈何始终处于下风。傅家本是祖有明训,严禁傅家弟子参与宫争的。但是傅怀如何能坐视青恒被人欺辱,宁可背弃祖训,也全力助青恒夺嫡,并最终获胜,青恒得以承接皇位。
傅青容是傅怀独女,比傅青恒小两岁。青恒登基后,便迎娶青容为妻,立为皇后。
青恒胞妹玉颜公主也嫁与傅青书为妻,并为傅家诞下傅龙城等七个麟儿。
当今皇上子庭正是傅青容独子。子庭自小体弱。百般调养,才有起色。尤其是青容疼惜儿子,并见过宫争惨烈,实在不忍儿子也承受那些倾轧和阴谋,故此子庭幼时,一直养在傅家。
先皇病逝,虽然太后各种不愿,但还是遵从先皇遗愿,让子庭接任大统之位,并带子庭回到宫中长住。因为如今皇室一脉,除了几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便只有子庭一人了。
子庭回到皇宫之中后,按傅老太爷傅怀之命,学习赵氏宗法,皇室规矩,延请三朝旧臣,皇室宗亲为子庭太傅,教导子庭,并代为摄政,直到子庭年满十六,正式亲政。
太傅仍是从旁辅佐,予以监督指导。直到一年前,太傅病逝。子庭虽已能完全处理政务,却还是心性不稳,又失去钳制,不免有些胆大妄为,竟敢仗着一身武功,偷偷溜出皇宫去玩,总算被傅龙城及时发现,予以严训,才收敛了一些。
傅龙城又派了徒弟月冷去子庭身边,半是保护也算半是监督。哪知这才消停了不到半年,就又忘了教训,连带着把月冷也带得失了规矩。
太后见龙城蹙眉,知道子庭的行为已是惹了他气恼,忙接着道:“你姑丈早亡,父兄也离我而去,你是本家侄儿,可要给姑妈做主。”
龙城沉吟道:“姑妈,这事我会劝着子庭,您无须多虑。”
太后知道龙城顾及子庭的身份,才会说一个“劝”字,不由埋怨道:“若是劝他肯听,姑妈也不用特意来找你商量了。子庭已经是被迷得失去了心智,为了那个丫头还当众顶撞于我呢。”
龙城果真动怒,冷声道:“子庭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吗?”
太后叹气道:“儿大不由娘。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子庭也这样糊涂。”又嘱咐道:“我看子庭这次是认真的很,你切不可倒向他那边去。”
龙城道:“子庭不知分寸,让姑妈这般忧心。龙城自有处置,到时还望姑妈莫要心软才好。”
太后听了龙城如此说,不禁又有点替儿子担心,感觉自己是否言辞太过。可是转念又想,这个臭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不对,是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自该好好教训。便道:“长兄如父,他虽是皇上,也是傅家弟子,你只管教训就是。”
龙城欠身道:“谨遵姑妈令谕。”
太后又道:“你不要难为月冷,月冷也是身不由己,都是子庭连累他。”
龙城出了太后院子,小卿正在厅外侍立。
龙城吩咐道:“请你二叔到西苑书房去。”
小卿应了声是。转身去了。小卿是傅龙城首徒,在傅家第二代弟子中,权威极重。
龙城回到西苑书房。月冷仍在大厅跪候。
龙城在椅子上坐了。不一会,龙壁与小卿一前一后进到大厅。
龙壁躬身道:“大哥有何吩咐。”
龙城道:“你即刻进宫,着子庭前来。”
龙壁欠身应命而退。小卿在旁侧不由微微一惊。师父若是直呼“子庭”两字,子庭叔的板子怕就是要上身了。
龙城看向月冷道:“你将宫里的事仔细说来。”
月冷忙恭应一声,知道必定是要问子庭叔与香儿阿姨的事情了。却是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一禀告。
半年前,月冷奉师父之命进宫为子庭伴读,实为贴身保护。一是月冷年纪轻,可避人耳目,二是龙城有意对月冷加以磨练。
月冷虽在师父跟前力求持重,毕竟也是小孩,还是晚辈。初时,子庭顾忌大哥的教训,也算循规蹈矩,可时间一长,便又觉得烦闷,便拖着月冷与他一起偷偷溜出宫去玩。一次两次的,月冷自是不敢,也总劝住子庭。
待时间长了,月冷在宫中也实在无趣,况京畿一向太平,加上子庭各种威逼利诱怂恿的,并一再承诺若是日后有责罚下来,也都由他一人承担,月冷便被说动了心思,终于同意与子庭一起溜到宫外游玩。两人第一次偷溜出去,并不敢耽搁太久,待了两个时辰就匆匆赶回。
太后近来沉湎佛事,对两人不太留意,两人武功又好,在宫里高出高进的,还真没被人发现。两人不由窃喜,觉得又刺激,又好玩。
如此有了一次,就想有第二次,两人便商量着,今晚再溜出去。寅时(早三点左右)刚至,子庭就拉着月冷溜出宫去,准备到皇城附近的凤凰山去看日出。哪知这第二次就出了纰漏。
二人刚跃上房顶,就看到一夜行人嗖的从一个房顶往御膳房那边掠过去。竟然有人夜闯深宫,子庭和月冷乍见之下,不禁一惊,月冷刚要喊人捉拿,却被子庭拦住,直说要自己擒贼,并抢先追了过去,月冷无奈,又怕子庭有闪失,忙也跟了过去。
一个黑衣人趴在屋顶,正在向下张望。子庭潜过去,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黑衣人全神贯注竟未发觉。夜风吹过,黑衣人身上竟散出一丝甜香气息,让子庭有些惊讶,莫非,这还是个女刺客不成吗?
子庭忍不住伏低身子问道:“你在找什么?”
黑衣人答道:“我迷路了。”声音委婉动听,子庭不禁想笑,哪里有贼人竟会迷路的。
黑衣人也自警觉,倏地闪开:“你是什么人。”月光下,子庭乌黑的双眸带着笑意看着她,不由心里一慌。
子庭虽然身着一身黑衣,却没有蒙面。他听黑衣人的声音,果真是个女子,只是蒙面看不清楚,他一探手,将那黑衣人的蒙面巾扯去。
一头秀发飘散,一个眼睛大大的,嘴唇和鼻子小小的精灵般美丽的女子立在月光下。
你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吗?子庭信。因为他忽然感觉时光仿佛突然停顿,世间再没有任何声息,只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慢慢扩散,弥满在这月色下,将自己和这个女子重重地包围。
黑衣女子先醒了过来,脸色羞红,退后一步,道:“你干什么?”
子庭忙抱拳道:“在下傅子庭,姑娘你好。”
黑衣女子脸色更红:“哪个问你姓名来着。”
子庭嘿嘿笑着,也不答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黑衣女子。
月冷在旁边再也忍耐不住,道:“你是什么人,敢夜闯深宫。”
黑衣女子这才看见了月冷,方觉自己失态,转身就跑,子庭正要说话,见那子女转身,忙喊道:“姑娘留步。”
这一急,喊声大了些,宫内警卫立刻警觉,马上有人喊道:“有刺客。”宫内各处立刻燃灯。子庭哪顾得那么许多,直追那女子而去。月冷见惊动了宫内侍卫,刚觉不妙,子庭叔已经追着那黑衣女子而去。他也只好追了上去。
多年来,宫内一向太平无事,众多侍卫高手早就闲得发慌。若有一只小狗跑失,也会齐齐出动,如今听闻有刺客出现,众人实在兴奋异常,听闻飕飕声响,各屋顶上人头攒动,大家追找的甚为起劲。很快便发现了月冷,追了过来。
月冷虽然担心子庭,可是眼见众人追至,只得拿出手帕将脸捂了,先抵挡一阵在说。脚步停下,已有五六个侍卫围了过来。月冷知道此时不宜耽搁,又不便下重手伤人,一时好不为难。
这边刚逼退众人,但随一声暴喝:“哪里来的狂徒,敢夜闯禁宫。”一条身影已经挡住去路。来人六十多岁,三尺长髯,双目炯炯有神,身后随着落下一个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精壮年轻人。
老者满面怒容:“竟敢夜闯禁宫,给我拿下。”老者一声令下,年轻人应声而出。
月冷心下喊糟,这两人月冷都熟。老者正是宫里年龄最长为人也最是古板的总侍卫长魏长发。年轻人是他的徒弟凌风。
魏长发身在官家,长在江湖,昔年在江湖上以一双铁掌和刚正不扼的性情颇具侠名。但是魏家世代在朝为武官。魏长发也不例外,三十几岁时中了武状元,后在宫中任职,官至总侍卫长,一干就是三十年,从先皇至今,不曾出过半点差错。
魏长发年事虽高,火爆的性情却丝毫未减,平日里也不肯养尊处优,仍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下属们更是不敢懈怠。今夜里恰逢凌风当值,魏长发半夜里醒来,突然心血来潮,没有通知任何人,一个人来到宫中侍卫休息之处,准备来个突击检查。谁知道方来到侍卫休息的耳房门外,便听到有人喊刺客。
魏长发尚未反映过来,屋内轮休之人已冲出门来。当先一人差点与他撞个满怀,魏长发慌忙闪开,已看清来人正是自己的徒弟凌风。
凌风乍从明处冲向暗处,又因有刺客到来不免有些激动难奈,见有人鬼鬼祟祟在门前,毫不迟疑,一掌拍去,嘴里还喊道:“刺客哪里逃。”
魏长发仓促之间,不及躲闪,见掌劈来,慌忙一低头,掌风贴着头皮扫过,虽未伤着,发冠却被扫落,也惊出一身冷汗,这边凌风第二掌又要扫到,魏长发大怒,喝道:“混帐小子,看清楚我是谁。”
凌风此时已是发现是师父到此,忙躬身问礼。
这边早有人将魏长发的发冠送了过来。魏长发怒道:“你是如何当值的,宫里竟来了刺客。”方待再骂几句,那边已有人喊道:“刺客在房顶。
魏长发道:“等抓到刺客在教训你。”抢先跃出,凌风连忙随后跟上。如今听闻师父喊了“拿人”,凌风当然不敢怠慢,挥掌直取月冷面门。
月冷不便硬接,使出轻身身法,一闪避过。凌风看了冷月身法,不禁纳闷,只觉甚为熟悉。冷月是皇上特招的贴身侍卫,但是按规矩来说也是隶属魏长发的麾下。平日里,凌风和冷月素来交好,二人时常切磋。故此,凌风对冷月的武功身法尤为熟悉。
凌风虽是魏长发的徒弟,在武功方面可是青出于蓝,在宫中也是无人能出其右。当然,若单以武功精妙而论,月冷仍略胜一筹,但是对敌经验上远不如凌风了。
子庭与黑衣女子也已经双双被困。魏长发想不到刺客竟有三人之多,既惊且怒,大喝一声道:“都给我抓活的。”
这边底下有人来报,附耳在老头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魏长发更为震怒,吼道:“都给我抓住,走了一个小心你们的脑袋。”月冷知道要糟,必是底下侍卫来报,不见了皇上。
凌风听见师父吩咐,更不敢怠慢,手上一紧,直迫月冷。月冷虽心下焦急,一时也脱不了身,只好打起精神应战。
离月冷不远的屋顶上,子庭和黑衣女子也被困住。众侍卫将两人围在中间。黑衣女子一面戒备,一面思谋脱身之策。子庭却将刚抓到手中的黑巾蒙在自己面上,露出的两只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直盯着那女子看。
黑衣女子不由满脸通红道:“你看什么,莫非是找死吗。”
这边为首的侍卫姓古,与凌风一同当值。一双判官笔颇有造诣。他见两个刺客似乎年纪都不大,黑衣女子年轻貌美,与自己女儿年龄相若,不忍骤下杀手,一面令众人将他二人围住,一面道:“你们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还是束手就擒吧。”
子庭与黑衣女子并肩而站,压低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问这些?”
子庭却不放弃:“你到底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