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迟玉。
虽然不指望道谢，可这种态度也实在不符合期待。迟玉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解释说：“邓总的事只是小苍蝇，你们那个三把手的问题估计严重得多。你小心查得太严，他狗急跳墙伤害你。”
李越川沉默了两秒，并不惊讶：“我知道，他跟我爸和莫叔很多年了，长辈们不好出手，就交给我来，借着接手业务的契机全部查清楚，既将他们这盘腐败割除，也让我在公司老人面前立威。”
“哦，”迟玉心里好笑，凡人的心思果真比神仙复杂得多，她不咸不淡地说：“你知道就好，保重。”
说罢，搁下酒杯，起身就走。
“迟玉！”
李越川在后头喊住她，快步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要来通知我？”
“我怕你遭人暗算么，提醒你一下，没想到是我多虑了。”
李越川全然不顾迟玉脸色不好，几乎是咄咄逼人地问：“我遭人暗算又如何？哪怕我死了呢？我若死了，就上天做神仙了，不好吗？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迟玉觉得这人当真不可理喻，气得声音都颤抖了：“我救过你，你也帮过我。我们算有些交情和恩义……”
“就只是交情和恩义吗？”李越川恨不得将心肺都吐露出来，他急着又迈上前一步。
一股年轻男人的气息，混着洗发香波与中草药的清香，无限逼近。
他的眼睛被额前潮湿的头发半遮住，眼神看不真切，这让迟玉心里有点没底，不自觉往后退。
李越川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死了，你会哭吗？”
“？”迟玉一时语塞。
叮咚叮咚叮咚，阵阵急促的门铃响起。
焦灼的情绪骤然中止。迟玉示意李越川去开门。
李越川边走边回头：“别走好吗？在卧室里等我，算我求你。”
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原来是莫凡来替章萌做说客，连逼带骗请他务必去参加章小姐的派对。又说有几位重要人物的公子千金想要见他云云。
李越川心里着急，敷衍着说：有空就去。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被莫凡看在眼里，起身临走时他忽然坏笑：“你小子今晚不大对劲，是不是金屋藏娇了，啊？”
说着大步往卧室走去，一行走一行说：“我倒要看看让你个万年光棍性冷淡动了凡心的是何方妖孽！”
李越川几步冲上前，从背后抓住莫凡，没想到这人没脸没皮超乎他的认知，直接一脚把掩着的卧室门踹开了。
哪里有半个人影？不仅卧室里没人，隔断开着的浴室里也没有。
“你是不是还要进去开箱倒柜，搜个遍？”李越川冷冷地说。
“哎呀，”莫凡摆摆手：“老哥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说着，讪讪地拍李越川的肩膀。
熟料，李越川往旁边闪了一步，让他拍了个空。
“哟！真生气了？你……”
“滚！”
莫凡还想再说什么，被李越川一个字给堵回去了。只好陪着笑走了。
李越川反锁上大门，拿了酒杯，踱回卧室，一个人落寞地坐在床尾，一扬脖子又干了。
他今晚大概喝多了，现下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魔幻。
正对床尾的墙上，挂着他自己从画展上买来的油画。纯黑世界，寥寥几笔三角纯白色块堆叠，便从侧面勾勒出一群白衣使者向一位女王跪拜的场面。那女王身量细长，唯身后斗篷长袍被风吹得大幅后扬，气度逼人。
这幅画的作者，据闻是一位拥有12重人格的DID患者，每一种人格皆擅长一种风格的画作。李越川买了最喜欢的几幅。
此刻，他看着这熟悉的画面，却觉得那女王的站姿变了一些，朝他的方向转过来了一些。
又过了片刻，便彻底转向了他，正脸看着他。
他看见那女王，就是迟玉！一个激灵，酒杯都掉在了脚边，双手下意识撑在床上。
迟玉原本也只是被这幅画给吸引，站在那里观赏，熟料莫凡突然闯进来，她没多想就躲进画里去了。后来，一时促狭心起，干脆穿着画里人的斗篷，走了出来。
李越川眼睁睁看着她从墙上走下来的诡异过程，连呼吸都忘了。
而她身后那幅画，只剩下画框、黑色背景和白衣使者，女王不见了。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他呼了一口气，说：“我以为你走了。”
迟玉坐在他身边，低头摆弄着洁白的长袍，回道：“你不是有话吗？说吧。”
刚才他情绪激动，甚至有些不讲道理，此刻，却渐渐恢复如常。他静静看着迟玉，隔着客气的距离。
帽兜下，她的侧影，柔和又精致，没有一丝瑕疵，完美得不敢去靠近。他真想能一直这样，看着她，陪在她身边。
可她来去万里，长生不老。而他，最多也只有二十多年的好日子，日后便是无可阻挡的衰老。
行动不便，说话不清，浑身布满老年斑，甚至可能会患上阿兹海默症……
他情不自禁伸手，触摸迟玉从画里窃取的白色长袍，像触摸着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