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官道拐来,四周的林木越发高大浓密,林间的雾气也浓重起来。
伴着浓雾,日头被埋在沉郁的绿海里,透过高枝的缝隙偶尔露个脸。
“喂!还有多久到万宁村啊?”盛语秋厉声喝道。声音虽大,却不粗重,倒让密林添了些许生气。
“快了快了,大人莫急,莫急……”穿着布麻衣的汉子想都没想就应了一句,他揪起衣袖,快速拭着额头上怎么也擦不完的汗,衣服的肘部外露,上面还打着大大的补丁。
盛语秋见汉子这不靠谱的模样,更是颇为不耐烦。
这汉子见她时明明说万宁村不远,不过城外十多里地。可现在,他们已经在小道上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莫说万宁村,连只鬼影也没见到。
盛语秋跨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汉子的手臂,手下加力,“你这兔崽子不是蒙我吧!”
“哎哟哎哟!大人……大人饶命啊!”汉子抬眼看着眼前的清秀公子,一双眸子清亮透彻,宛如一汪碧水。虽不苟言笑,却也不像会动粗的蛮横之徒。汉子本以为盛语秋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没想到发起难来却一点都不含糊。果然这昧良心的银子,不好赚。
汉子尝试往回缩了缩手臂,却不觉盛语秋有松手的意思,他立马丧起脸,干裂的口唇微微颤抖,“大人,你听我说啊。”
盛语秋松了力道,想起初遇汉子时,他还是个喋喋不休的话痨,倒也愿意听他再多说几句,兴许就能说到什么关键之处。
盛语秋回身坐到小道边的大石头上,不太平整的石面还有点硌屁股。她把分开的双脚往前挪了半步,挺直的脊背微微下压,右臂顺势搭在大腿上。
盛语秋摆着铁面无私的臭脸,对着汉子扬了扬下巴,“那你说说看。”
汉子转了转眼珠,终归是斯文人,还是听劝的。他划拉着手臂指了指前路,略带乡音的沙哑声缓缓飘来,“大人,我刚才跟您说了那么多,还能假了不成?那万宁村,现在谁还愿意去啊,自从出了那档子事,晦气得很。”
汉子不改话痨本性,又指了指上方,“您瞅瞅这天,都变了!要我说啊,也就我老实,不然现在还能找着谁带您去那鬼地方。”
盛语秋用食指揉了揉下巴,这一路上鬼都没看到一个,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果真难找,零零总总的岔路少说已遇到了二十余个,也不知汉子到底能识得多少。
汉子见盛语秋似是听进了他的话,更是满心欢喜。他搓了搓手踱步靠近,堆砌的笑容硬是把褶子挤得满脸皆是。他在盛语秋面前停下,猫着腰说,“这山路嘛,容易鬼打墙。大人再加……再加五两银子,我给您送到地安顿好……”
盛语秋的目光从汉子的唇间落到他粗糙的手上,又回到了唇间,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汉子见盛语秋不言语,伸出五指样了样,心心念念着再多赚个五两银子。
盛语秋难得扯了扯嘴角,却是冷笑一声。她的左手画出一个不大的弧度,手中的佩剑噌得出鞘三寸,贴着汉子的脖颈划过。
眼瞅着些许碎发随着剑气飘落,汉子顿时僵住了身子,生怕一个不小心的动作就丧了命。他斜眼确认这冰冷的剑器没伤着自己,才警觉地往一旁缩了缩脖子。
“饶命!饶命啊!大人,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着我过活,饶命啊大人!”汉子扑通跪了下来,用膝盖在地面上往前挪了挪,他一把抱住盛语秋的小腿,似一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盛语秋抖了个机灵,她站起身使劲蹬了蹬腿,汉子这才识趣地撒了手,嘴里却还念叨着饶命。
盛语秋正了正腰封,男装的腰束太杂,她好容易才理好,汉子这一扯,她这略大的男装更让人不适了。
闹了半天这就是个贪财之徒?盛语秋有些懊恼,居然错把这厮高看了一眼。
事已至此,盛语秋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她捏了捏手腕,悠悠地说:“你最好别耍花招,这荒郊野岭,我就是要了你的性命,怕也没人给你收尸。姑……”
盛语秋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一身男装,不能自称姑奶奶。她皱了皱眉,本还想圆了话,却瞥见汉子瘫软在地,犹如一滩烂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斥了句,“还不起来带路!”
汉子踉踉跄跄地坐起,还没直起身就慌忙往前走,一副连滚带爬的架势。
从瑄州城往南,万宁村是瑄州城下辖的南埠镇上最偏远的村子。师父只说了有案,就打发盛语秋来了。纵使一百个不愿意,也架不住一句师命难违,长途跋涉近七日才从京师到瑄州,盛语秋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又在瑄州碰了一鼻子灰,好容易找到个带路人,还是个坐地起价的货色,自是容不下。
看着汉子狼狈的身影,盛语秋的眉间微蹙。在京师,她怎么说也是体恤民情的好官,此刻与威逼利诱的恶霸也无二样。
盛语秋长叹一口气,朝着汉子扬声问,“万宁村的事,你还听说过什么?”
“大人,我……我再也不敢了。”汉子只听着盛语秋的高声,连头都不敢回,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赶着路。
盛语秋皱了皱眉头,脚下发力,不过一个箭步就拦下了汉子。她加重音调一字一句地说,“我问你,万宁村的事……”
汉子扑通又跪了下来,这一次他长了记性没有再抱腿,只是不停地磕头重复着,“饶命!饶命啊!”
盛语秋抬眼平时四下,又看了看日头,轻叹一口气。她用剑柄轻轻拍了拍汉子的肩头,侧身让开了路,“带路吧。”
汉子又费了老大劲才爬起来,也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只是跌跌撞撞往前挪动,嘴里叽叽咕咕念着,“各路大神、各位大仙,冤有头债有主,这位大人要来的,我就是个带路的平头百姓,我上有老下有小……”
盛语秋彻底放弃了交流,只盼着天黑前能找到万宁村。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小道变得越来越窄。浓雾中模糊的日头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