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观后院的小竹屋外,由高到低一排趴着在四个黑不溜秋的脑袋。
四个青衣小弟子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谁也不肯率先进去打探情况。年纪最小的师弟看着眼前三个互相推诿的师兄,悄悄开口道:“大师兄……那只猫真的是千年老妖吗?”
方才他本来是观外的台阶上扫着落叶的,谁知道扫着扫着,就瞧见一只白中掺灰的猫儿十分灵巧地顺着阶梯爬上了山。
以往山林之中也不乏有野物出没,但皆是灵智未开的生灵,生来怕人,胆子甚小,他们身为修道之人,一般不作理会。可谁知,今日这猫儿非但格外干净漂亮,瞧见他在此扫地,还跑到了他的跟前,仰头望着他,水蓝色的眸子干净剔透,宛若琉璃。
它“喵呜”了两声,似乎是在和他说话。
小师弟被萌得心底痒痒,心血来潮,就把这只猫儿抱在了怀里,想带它进道观喂些吃的。谁知刚踏进道观,其他师兄们便也纷纷围了上来,时不时捏捏这只猫的小爪子,摸摸它的小脑袋,大家都沉浸在这只猫的乖巧可爱之中,全然忘了每个人都还有一堆活干,玩得不亦乐乎。
然后便看见师父怒气冲冲赶来,一瞧见他怀里的猫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在门口摔个狗吃屎。
好不容易扶着门框稳住身形,便急急忙忙大喝一声:“孽徒!此乃千年猫妖!还不速速放开!”
众徒弟:“……”
啥玩意儿?
就这……如此之可爱的小猫,是千年猫妖?
小师弟怀里的阿秋舔了舔爪子,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小师弟看着眼前陷入沉默的三位师兄,想起之前那事儿,还是觉得万分纳闷——那细软毛发的蓬松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掌心。他也不是没见过千年老妖,以前师祖还没飞升的时候,他也见过师祖生擒千年妖怪,那些青面獠牙的妖怪,哪个不是血腥嗜杀,法术高强,妖气四溢,千里之外就能闻到浓烈的妖气?
就刚才那猫……别说妖气了,被他撸得打呼噜的时候,还翻过来露出肚皮让他揉呢。
方才师父非说那是只千年妖怪,一点也不温柔地把它拎了起来,小师弟念念不舍地望着离他远去的猫儿,还能看到它临走时望着自己的湿漉漉的眸子,清澈无害如小鹿一般。
呜。
师父老糊涂了,连妖怪也分不清了。
全然不知自己刚刚被四个孽徒在心里都骂了一遍,全真道人一手拿着拂尘,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看着趴在桌子上专心舔毛的阿秋,沉声道:“你毕竟是只妖怪,修道之地,若是被旁人误收了,到时候休怪贫道不肯救你。”
阿秋舔完毛,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小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仰头和全真道人对视。
她早就被封禁法术了,别说妖气了,她连法术都没了,这老道士不说,谁知道她是妖啊。
更何况,她才不信……就他?之前某人还蹲在她跟前,摆了一下午姿势,最后不也没舍得下手,他会舍得收她?
和阿秋对视三秒,全真道人扶额认输:“行吧,谁叫你如此之……咳,说吧,来找贫道做什么?”
说完,手上拂尘一挥,阿秋只感觉喉咙瞬间涌入一股灵气,瞬间便能开口说话了。
阿秋嗓音甜脆轻软,十分雀跃:“道长道长,今日,我的老大被人欺负了,你让我恢复法术一小会儿,我去揍那人一顿,帮老大出气可好?我保证!只揍他一个人,绝对不伤害其他凡人!”
全真道人皱眉:“殿下乃是一朝皇子,又怎会被人欺负?你这猫儿,休得撒谎。”
阿秋急了,“我从不撒谎。那个凡人可是宫里来的呢,我也不知如此一个寿数将尽的凡人,怎会有能耐欺负了老大,可其他人也都怕他呢,我若不为老大出气,难道便让老大活生生白受了这委屈啦?”
全真道人一听是“宫里来的”,便略略明白了大概,抚须沉吟道:“那你说,他又是怎样欺负了殿下?”
阿秋想起这事儿便十分生气,“他拿着黄色的布站在那儿,使唤着老大下跪呢。”
全真道人笑了,伸手轻点阿秋眉心,“枉你活了一千年,对人间的规矩却一点也不了解,这哪里是受了欺负?这是理所应当的礼仪,臣子跪君王,儿子跪父亲,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阿秋茫然:“那老头儿竟是君王不曾?还是老大的父亲?”
全真道人:“……”
他叹了口气,开始和这只懵懂的猫儿慢慢说来。
从这人世间动不动就要下跪的规矩,到凡人眼里的三纲五常,还略略提了一下太子殿下的身份,在人世间又是何等的特殊,人世间的真龙天子,因天命特殊,身带金龙之气,对修道的妖怪来说,又是如何的不可亵渎……阿秋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耳朵却渐渐地耷拉地下来,越想越沮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