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连陈秘书都愣了一下,原本还在好言好语陪笑,现在硬是敛住神情,眼神都变了。他瞥了一眼乔西,可看不出乔西的情绪,而陆老板还浑然未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
中年男人有一个通病,自以为是且不自觉,眼睛就跟瞎了似的不会看脸色。
陈秘书赶忙在中间打圆场,领了一杯酒,说道:“陆老板,我敬您一杯。”
陆老板爽快喝了,那叫一个高兴,喝得脸红脖子粗,一身酒气浑浑噩噩。作为被邀请的一方,他现在倒更像东道主,天南海北地胡侃,眼角都笑出了褶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些天乔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董事会那些老滑头处处为难,逮着一点错误就大做文章,要么就使小绊子,合作方亦见过不少笑面狐狸,明着客气爽快,暗着为了利益死咬不放,还有厚脸皮想方设法拖尾款不给的,她都见招拆招,想着坚持过了就行,可像陆老板这么给脸不要脸的还是头一遭遇见。
陆老板喝的酒从肚子里倒流进了脑子,醉糊涂了,本来乔西不发作,就已经是在给他台阶下,可他偏偏不知趣,以为这是自己面子大,笑呵呵地还给乔西倒酒,嘴里说着意味不明的话。
“我跟你爸爸合作两三年了,还是第一回见到你,没想到长得这么标致漂亮,老乔可真是藏得深,这么宝贝女儿,以前也不带出来见见。”
在中年男人的行列里,陆老板的皮相还不错,足以见得年轻时定然是俊朗周正的模样,应该很受欢迎,俗话说相由心生,长这种脸的人一般品性不错,不知是天性低劣还是在生意场这个大染缸里浸淫久了,现下的他看起来着实一言难尽。
一条缝的眼睛终于睁开,目光游离在乔西精致的脸上。
“来来来,小西是吧,”陆老板笑眯眯地说,举起酒杯,“跟叔叔喝一杯,还有大家伙儿,往后合作愉快,预祝咱们的生意愈发红火。”
敬酒的时候,大概是脑子昏沉手不稳,酒杯晃了晃,酒登时洒出来,部分落到桌子上,部分落进乔西杯子里。
酒桌上洒酒,爱好酒桌文化的人觉得无所谓,认为这是别人热情,看得起你才会敬酒。不知趣的陆老板全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还醉意微醺地盯着乔西,示意快端起酒杯碰一下。
除了陈秘书,桌上还有两个公司的其他员工陪同,都是经理级别以上的人物。这场饭局若是乔建良来,怎么也得好好伺候陆老板,毕竟双方合作不讲究细节,只要能成忍让一时也可以,做生意要的就是气量。
两个公司的员工听了刚刚那席话,见陆老板要敬酒,纷纷端着杯子起身。陈秘书心头捏了一把汗,瞧见乔西坐着不动,犹豫半晌,还是坐着不动,坚决站在乔西这边。
乔西漠然着脸,看不出任何想法与情绪,片刻,拿着倒满酒的杯子站起来。
陆老板立时就笑了,嘴角咧开,通红的脸爬上笑意,甭提多美了。
小辈就是懂事,有眼色。
陈秘书拿不准乔西的想法,亦跟着站起来,连忙端起杯子,以为真要喝一杯呢,见乔西不开口,连连帮着回道:“合作愉快合作愉快,陆老板,以后就……”
“就”字刚说完,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变故就发生了,生生把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乔西面无表情地端着杯子一泼,将满满一杯子的酒悉数往陆老板那张笑脸上招呼,毫不犹豫,动作干净利落,泼完,还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擦手。
杯子里装的红酒,从陆老板脸上落到他白色的衬衣上,简直醒目,红艳艳水漉漉的,活像泼了一杯油漆上去。
红酒顺着脸颊淌,不住地往下滴,瞧着就格外狼狈。
陆老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即脖子和胸口处也凉,干红的浓烈酒味扑鼻,萦绕不散。
包间里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个僵持着保持原动作,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乔西面上没有半点懊恼与惧色,连报复成功的爽快都没有,还是那个风轻云淡的模样,擦干净手,对陈秘书说:“合同带走,不签了。”
语罢,拉开椅子,侧身走开准备出去。
陆老板终于回过神,脸涨成猪肝色,眼里都爬上红血丝,整个人怒气冲冲,手捏成拳砰地砸向桌子,一声响。
真发火了。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心里猛然一抖。
“走什么走?站住!”陆老板愠怒,中气十足地说,或许是为了保留最后那点尊严,他都没抬手擦擦脸,还是旁边的员工小心翼翼递上两张纸,这才抹了把脸。
其他人怕,乔西可不怕,回过神,吊梢着眉眼斜睨,红唇轻启:“怎么,陆老板还有话要说?”
以往在大院就是这个性子,浑身是刺,却又笃定从容,她就那么站着,直直的,连个正眼都不给。
陆老板气得双眼通红,简直是侮辱,脖子上青筋都在跳,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什么意思!”
乔西波澜不惊,“你觉得呢?”
“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的?!”陆老板还留有一丝理智,即便气急,仍留着他那中年成功人士的所谓风度。
其实这场饭局对双方都重要,不是几十百万的小单,两家公司长时间合作,一直保持双赢的局面,如今一方态度坚决要撤,陆老板还是比较慌的,所以一开口就拿乔建良出来压乔西。
可惜乔西不领情,唇角讥讽地一扯,回道:“我爸怎么教陆老板管不着,管好自己的事就成,酒要是不够喝我就再敬一杯,如何?”
明晃晃一巴掌直接打过去,陆老板脸都绿了,面色之难看,双颊都抽动了一下。所有员工都一声不吭,像鹌鹑一样杵在旁边,陈秘书不着痕迹挡在了乔西侧前面,依然毕恭毕敬,但不容陆老板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一场本该两全其美的饭局,最终以争执与骂骂咧咧结束,红酒瓶子破碎,留下一地狼籍。
陆老板气得手抖,指着乔西的鼻子骂,威胁地说:“你给我等着,走着瞧,过两天我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陈秘书护着乔西出去。
两家公司的合作算是终止,原本的友好关系如坠楼的玻璃,碎得稀巴烂。
事情当天就被捅到高层那里,闹得不可开交。
做生意重利,有所牺牲是肯定的,这次的合作本来是十拿十稳,结果以这种局面收场,高层那几个老滑头气得差点呕血,当即就过来找事。
当然,还是比较文明的,是临时开的一个小会,只有公司高层参与。
陈秘书与方秘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赶紧教了一套说辞,让乔西势必要把这些人应付过去。
不知谁在私底下通风报信,周美荷竟赶过来了,她端着架子,比在场的人都气愤,尤其在乔西应付完那群老滑头后,当即一拍桌子,大声说:“胡闹!简直当儿戏!”
乔西看过去。
周美荷又说:“就因为这个,你就泼了人家一身酒?连这点气量都没有?你知不知道为了这单生意你爸前前后后跑了多久,还有陆老板是公司最大的客户,今年好不容易再度合作,单量也比去年多出一倍,你现在这么一搅和,是你爸多少的心血,也是公司多少人的心血!”
指责不停歇,句句在理,确实,乔西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就该负起应尽的责任,可眼下她非但没有做到自己本该做的,还因为自己的小脾气导致公司遭受巨大损失。
这是严重的失职,要换成其他人,早被问责了。
反正不论怎么讲,甭管陆老板怎么恶心人,生意谈崩了,责任在乔西。
乔西也认,安静听着大家数落,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自己。只有周美荷义正言辞骂她冲动莽撞,不顾公司众员工,过于自私自利时,才轻飘飘回了句:“阿姨是以什么身份来问责的,公司员工?”
周美荷当场哽住,因为她根本与公司无关,今天能坐在这里,都是暗中操作空降来的,现在被乔西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愣是像没上发条一样卡住,不知道该怎么回。
不是公司员工,竟出现在高层会议现场,耐人寻味。
该认的乔西都认,可她不会任由别人骑到自己头上,眼神锐利地扫视一圈,双手支在长桌上,腰身微微弯着,掷地有声道:“你们说也说够了,现在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