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撤了一半,满地狼藉,所有人离座跪迎。等了许久,才在一片肃穆中听见来者沉缓的脚步。
秦殊第一眼便看向跪在人群中的易轻城,直到现在,他还是不习惯将沈姣和她对应上。
“都平身吧,”秦殊道,“今日朕一时兴起,打搅诸位雅兴了。”
他看见易轻城桌上一堆荔枝壳,心里了然,只怕她受了委屈。
“看来韩少卿和沈氏独得广承侯夫人喜爱,分到了这么多荔枝。”秦殊似笑非笑地说。
来了来了,又挑刺了。易轻城抢在广承侯夫人之前开口:“是啊,臣妇都没想到广承侯夫人竟然如此热情,毫不吝啬地将陛下赏赐的荔枝全都给了我们,实在受宠若惊。”
广承侯夫人瞪大眼睛,她知道陛下不喜沈氏,才敢那般羞辱。如今听易轻城这么说,广承侯夫人生怕陛下误会,连忙解释道:“沈氏,你怎么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陛下,臣妇深知御赐荔枝之珍贵,不敢怠慢,只分给品行高洁之人。至于沈氏,臣妇不过给了她一些剩余的荔枝壳罢了。”
“广承侯夫人这么做就有失公允了。”
听到陛下这么说,广承侯夫人一愣。
“焦匡,送几棵荔枝树去韩府吧。”
焦匡微诧,他不知道易轻城的身份,不明白陛下怎么突然就对沈姣转性了。他很快收起惊讶,躬身应下。
幸福来得太突然,易轻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忍不住疑惑地抬头看向秦殊。
帝冕上垂下的玉旒遮着他的容颜,看不清神色。
不过,易轻城先前已经表态,此时当然不能丢了骨气,“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妇不爱吃荔枝。”
说这句话时,易轻城的心都在滴血。
臣妇……秦殊皱了皱眉,“朕赏赐的东西,没有人能拒绝,不吃就扔了。”
……
“既然陛下盛情难却,臣妇只能却之不恭了。”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见过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焦匡没说完就被陛下瞪了一眼。
秦殊:朕都没生气,轮得到你吼她?
焦匡:??
“多谢陛下恩赐。”韩咏道,“臣等先行告退,不打扰圣驾了。”
“朕有话要单独与沈氏说,其他人都走吧,沈氏留下。”
鸦雀无声,众人心中却是哗然。
易轻城就知道,恐怕那荔枝她是没命吃了。
“陛下,”韩咏蹙眉,不愿离开,“这样恐怕有失体统。”
“朕的命令,韩少卿是想违抗?”秦殊声音低沉而危险,十足的傲慢,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
韩咏双手握拳,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人,秦殊淡淡俯视着他。
僵持了许久,韩咏最终道:“臣不敢……”
焦匡觑着陛下的脸色,见他双眼微眯,显然对眼前的韩咏厌恶至极,忙对众人道:“还不快退下,在这碍眼。”
韩咏回身对易轻城道:“娘子早些回来,为夫在家做荔枝汤等你。”
人群作鸟兽散,易轻城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好想原地消失啊,和秦殊独处太恐怖了!
秦殊让焦匡也退下,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蝉鸣声越发噪耳。
易轻城感觉他向自己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与她的心跳声重合。
“起来吧。”秦殊在她原来的座位上坐下。
“谢陛下。”易轻城站起来。
秦殊见她低着头呆呆的样子,知道她害怕,不禁微笑:“傻站着不累吗,坐啊。”他拍拍身边的位置。
“谢陛下赐座。”易轻城挑了个离他远一点的座位坐下。
秦殊没再说什么,歪着头打量她。
之前没有注意过,如今知道她的身份再看她,只觉得越看越像,秦殊有些懊恼,从前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易轻城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道:“陛下,要与臣妇说什么?”
“你与韩少卿过得如何?”
“子颂待臣妇很好。”
秦殊听得心中不悦,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半晌道:“你应当记得与朕的约定。”
……?宁与沈姣还有秘密约定呢?
易轻城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秦殊弯起嘴角,这当然是骗人的。
和易轻城之前想的一样,他将沈姣赐给韩咏,是想将他们一起铲除。
秦殊想了一夜,还是决定先不戳穿易轻城,免得又将她吓跑。但他必须要有合理的说辞,让她离韩咏远点。
“不记得了吗,朕再提醒你一次。韩仲书谋反一事风波未定,朕派你接近韩咏,监视他的动向。事成之后,朕会放你一条生路。”
所以,之前沈姣和韩咏往来,其实是他授意的吗?
易轻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知道秦殊登基之前就与沈姣有过合作,只是她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交给沈姣。
虽然沈姣确实是很合适的人选,谁叫韩咏喜欢她呢。
“臣妇想起来了,陛下放心。”易轻城闷闷应着。
“韩咏此人深藏不露,你在他身边小心一点,别被他察觉出端倪。”
易轻城忍不住嘀咕,韩咏真像他说的那样吗?
“他,可有冒犯过你?”秦殊忍不住含蓄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陛下在意?”易轻城抬眼看他,“陛下把我安插在他身边,不就是让我用美人计吗?”还问这种废话。
秦殊垂下眼帘,仍然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他才生涩地说道:“朕不喜欢别人碰朕的人,即使你之前已经被朕贬为宫婢,明白吗?”
易轻城咬牙切齿,不想再和他说话。
“陛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妇就告退了。”
“太子和公主很想你,从明日开始,你每日辰时进宫陪陪他们。”
易轻城一愣,她当然也很想孩子,但是……秦殊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让她去陪孩子?
她嫁韩咏不就是为了离开他的视线?现在好了,还得天天进宫受他折磨。
易轻城越想越觉得可怕。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秦殊,秦殊从容与她对视。
“怎么,你不想答应?”他声音轻飘飘的,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易轻城怀疑自己听错了。
狗男人怎么会对她这么和颜悦色。
秦殊见她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太放松了,他刻意沉下脸盯着她。
这才是熟悉的味道嘛,易轻城低下头:“臣妇遵命。”
她没看见秦殊脸上的微笑,只听到他忽然道:“荔枝树朕不打算送了。”
到口的荔枝飞了,易轻城不能忍受地脱口而出:“陛下当众金口玉言,怎么能出尔反尔?!”
“你方才不是说,不爱吃荔枝吗?”秦殊淡淡问,“朕不会强人所难。”
当众赏赐,只是替她打那群人的脸,他怎么会把荔枝送到韩府让她和其他男人享用?
看韩咏拿什么做荔枝汤。
……
什么叫自作自受,易轻城无话可说。
她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准备行礼告退。
“太子和公主很喜欢荔枝,天天能吃几十颗,进贡的荔枝都要留给他们。”
易轻城愣了一下,阿宝和小花从来没吃过荔枝,想来口味也会遗传吧,毕竟荔枝确实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