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
宫里的女子,尊贵至太后、皇后,低微至最末等的宫人,除了来路特殊的湄嫔外,没有不深知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背后,是何等含义。
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儿,略有几分颜色,便要被里长们领到当着皇差的内监大人面前,挑肥拣瘦地相看一通,被选中的,便是“造化”,任你家中是贫是富,赏下些彩银,说是图个好意头,实则也就等同于买断此生了。
往后是穿金戴银、青云直上,抑或任打任骂、忍辱一生,甚至不堪磋磨、芳龄早夭,都与父母无关了。
“…既如此,自然是要搏一搏,方才甘心。”贤妃同湄嫔讲了这一通掌故,喝了口茶,正好瞧见棣兰院的苗才人和柏美人笑嘻嘻地从院中经过,见自家主位及贤妃在屋中,便过来行礼问了个好,待湄嫔点一点头,二人就又携着手,欢欢喜喜地说着话儿走了。
贤妃看着不禁笑道:“你挑的这两个女孩儿,娇是娇得很,也太没有心眼儿了。听说上回在天和宫里,还险些惹了太后不快。”倒绝口不提当中挑唆的正是她翠晔宫的人。
湄嫔便道:“傻乎乎的也有傻的好处,若是提携起来了一个德嫔似的,往后未必还容得下我,那不是得不偿失么。”
贤妃“唉哟”一声:“你都自伤自怜起来了,我们这样的又该如何?”
湄嫔垂下眼眸,轻轻抚摸着刚微微隆起的小腹:“皇爷这个人,别的再没有一样不好,偏偏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接着又自相矛盾起来:“我看他喜欢德嫔喜欢得很,从前碍着天和宫那一位,面上还淡淡的,如今又化干戈为玉帛了,还不得更把她宠得不可一世?”
贤妃不意她这样纯粹的拈酸吃醋,只好道:“妹妹常日里院门都不出,消息倒灵通得很。”
湄嫔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自不肯说这都是王嬷嬷暗中打听到的,便勉强岔开话题,又说回了选秀:虽然依贤妃揣度,这一回主要是为八王选妃,另外便是有些宗室子侄到了婚配的年龄,可万一,有谁格外合了皇帝的眼缘呢?
女眷们都难免挂心的,皇帝却没有什么感触:数月前英吉利国女君主便提出愿与大徵建立长久的通商海岸,他原本是可有可无——英吉利人甚爱大徵的茶叶、瓷器,国朝使臣每每出洋,都竞相购买,供不应求;但大徵百姓如今喜欢的诸如宝石、香料等物,却不是非从英吉利购买不可。只因此番皇后的心疾,皇帝听闻英吉利的医士或许有灵药妙招,方才上了心,邀请使团早日远渡重洋,共襄盛举。
与一班胶柱鼓瑟的内阁老臣磨了整个下午的嘴皮子,皇帝只觉头昏脑涨,站到月华阁外走动片刻,举目眺远,一时兴起,向内侍王守拙道:“交代下去,朕要去狮子街逛逛。”
王内侍心中暗暗叫苦:“皇爷,要不了多久宫门就要下钥了…”见皇帝扫了自己一眼,王内侍赶忙又提议道:“皇爷是想听弹唱?看兽戏?奴才将内教坊的人都些挑拔尖讨喜的传来,再攒一个小宴如何?”
“罢了罢了。”皇帝不禁皱眉摆手:“听着就闹纷纷的。”信步跨过嘉猷门,见绵延不绝的朱红宫墙外,一抹夕阳竟还要红三分,直如浴火滴血,凄艳又寂寥。
皇帝驻足片刻,不打算往皇后或者妃嫔们的住处去,而是决定到那些清幽无人的地方走一走,看看可有别致鲜少的景致。
皇帝登基时日尚浅,宫眷不算多,供后妃们居住的偌大东苑,倒有大半是闲置的,不过安排些宫人内侍,以充值守洒扫之用。
虽是一样的朱楼画栋,但因人迹少至,颇有隐逸出尘韵味。更喜竹林映墙,玉兰绕阶,皇帝游赏一时,倒觉心中俗闷荡涤一空,唯有一分隐隐的孤清之感,却亦知极致的完满无憾不可苛求。
此时恰见前方一座宫殿,端的轩昂宏丽,屋脊上金辉兽面,房檐处彩焕螭头,气派与别宫格外不同。皇帝便知,这是昔年皇考特为爱妃杨氏建的鹿鸣宫。
两个内侍正抬了木梯子从宫门内出来,皇帝便问:“这是做什么?”
王内侍忙叫住了那两人询问,二人连忙跪拜行礼,其中一个恭敬答道:“回皇爷,是太后娘娘说,那秋千的两根绳索长了,让奴才们收短些。”
“太后…”皇帝愣了一瞬,王内侍不由暗中捏了把汗,试探着道:“皇爷可是要进去见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