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家里没有——”
“我要吃白米饭!”不依不饶,完全没商量的余地,“不给我煮,我就说你打算饿死我!”
周小米咬咬牙,转身出去了。
周奶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其实周小米的不满和惊诧,她全都知道。
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还记得,所以才觉得这个孩子,白养了。关键时候,一点都指望不上。
其实一开始,周奶奶晕过去的时候,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
虽然她整天躺在床上昏迷,但还是有意识的。
她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
知道周小米每天扑在她的床前哭哭哭,一直哭,就是不给她找医生!周奶奶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委屈啊,以前柱子还在的时候,不管什么头疼脑热,都一定会带她去看医生。
周小米只是哭,哭她没办法,没用。
周奶奶知道,但是她想活啊!
倒是去找医生啊!
不管周奶奶怎么着急,周小米除了哭之外,就不会干别的事情了。
后来,周奶奶的意识逐渐混沌起来,她是一点一点感受自己逐渐失去生机,一点一点失去活命的希望。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凌迟似的,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再后来,周小米终于给她找了个医生。
周奶奶大喜过望,还以为她得救了,可没想到,周小米找来的这个医生压根不是正经医生。
是个江湖骗子!
说周奶奶这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是中邪了。给她开了一副药,喝下去,很快就醒过来。
周小米信了,给周奶奶熬药喂下。
哪想,昏迷不醒的周奶奶喝了这药之后,就彻底没了意识一点感知也没有了。
后来,喝了几幅药之后,周奶奶的病情急转直下,开始迅速恶化。不仅气息越来越微弱,还开始大口大口的呕血。
周小米这个时候也慌得不行。
她知道,奶奶的事情瞒不住的。
喝了药就吐血,说明这个药有问题。一去打听,才发现,之前号称神农在世的郎中不见人了!
她遇到骗子了。
骗子也不知道给奶奶开了什么药,病没治成,倒要了奶奶的命!
今天晚上,周小米进来给周奶奶擦身体的时候发现周奶奶已经没了呼吸,整个人都慌了。
奶奶死了,她怕。怕人说她不孝顺,怕人说她没有照顾奶奶。更怕那个逃跑的郎中突然回来,说出了事实。
本来就是图那郎中便宜才请回家的,没想到害惨了自己。
周小米实在怕极了,六神无主之下,反倒是生出一条妙计来。
她不能承担害死奶奶的罪名,那就让罪魁祸首去承担。
反正奶奶的死,跟周家的人脱不开关系。
这样一想,周小米的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
如果能让周家的人来负责这件事,奶奶的后事有着落了,她也不用害怕被人指责。所有人都会同情她,她也不用再为奶奶的事情烦心。
周小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找了村长,杀上周家,给他们来了个措不及手。
但事情没有往周小米希望的方向发展。
还有奶奶的眼神,让她害怕。
等周小米煮好了饭,把饭端进房里的时候,问到一股子燃烧的臭味——周奶奶在烧一张红色的小毯子。
不对,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婴儿的襁褓。
看材质,好像是丝绸,不过色泽看起来有点暗淡,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绣着一只麒麟,看起来活灵活现。
周小米一时看得入神,呆怔住。
家里怎么会有丝绸?
这可是金贵玩意儿啊。
而且,这襁褓,周小米从未见过。
燃烧的火苗刺啦一下子拔高,周小米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周奶奶见到她,面色也有些许惊恐,“你先出去!”
好像就怕她会看见似的。
周小米鬼使神差,冲上去用脚把襁褓给踩灭。
丝绸容易点着,周小米抢救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一点点。边缘都卷起了黑丝,不过中间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麒麟还能看得清楚。
周奶奶大惊,“干什么臭丫头?”
臭丫头,以前奶奶从未叫她臭丫头。
周小米面色一白再白,也不忍着性子了,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这是我捡来的。”周奶奶躲躲闪闪,目光游移,“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我怕晦气。”
周小米很快抓住了字眼,眉毛一拧,问道:“这是不是我的东西?我小时候用过的?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涉及到自己的身世,周小米变得歇斯底里。
她冲上去,揪着周奶奶的领子问:“你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烧掉?”
见她如此,周奶奶突然冷笑起来,一瞬间也不心虚了,“不烧掉还留着做什么?这确实是你的东西,可惜已经没用了。我白养你那么多年,到头来,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撕下伪装之后,周奶奶变得很是刻薄。她这话说得很是冷血无情,似是对周小米一点亲情也没有。
养她是为了捞好处。
周小米急得眼睛发红:“我父母是谁?他们在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是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谁?哼,远得要命的事情,谁记得清?”周奶奶冷笑一声,不屑道:“反正他们不会再回来找你了。这玩意儿,你爱留着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说完就埋头扒饭,理也不理周小米。
这一次往鬼门关走了一趟后,周奶奶是彻底的大彻大悟。
她以前做人,总想着留一线,对人都好,日后一定会有福报。
就很多时候,跟本没有日后,有的只是当下。
不管当初条件许得多么诱人,都没有当下能拿到的好处重要。
她养周小米,其实就是为了好处。
当初那种能饿死人的日子,她还从外头捡一个孤女回来,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家里也有个小丫头片子,周奶奶也不爱。她本来就不爱女娃,觉得女娃都是赔钱货,当初周满满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想让周萍送走,怎么可能还往家里接一个女娃呢?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其实才不是。
周奶奶没告诉别人,周小米其实不是孤女,是有一对夫妻送到她手上的。
那对夫妻衣着光鲜,人模狗样的,身上穿的,手上戴的,都是稀罕玩意儿。
那对夫妻说,好好对他们的女儿,等以后大了再接她回去。等以后,一定会好好的报答她,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们送给周奶奶一些国外的糖果,那味道周奶奶至今也没忘掉。
这就是富贵日子。
她从小长在乡下,穷苦日子过惯了,还没见过什么世面。那对夫妻送给她的一些东西,让她开始向往那人上人的生活。
不过那年头风声也紧。
那种人,是反动派,是资本家,是坏分子。
周奶奶不敢告诉别人,只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
她还想着以后的富贵日子,想靠周小米的父母过上好日子,自然是要好好的对这个女孩。
周奶奶确实够用心,就算是饿着家里的孩子,也没苦过周小米半分。
她把周小米养得好一点,那对夫妻才会对她感激涕零。周奶奶是这样想的,也一直靠着这个看起来十分荒谬的承诺活着。
一直到了现在。
周奶奶突然想通了。
等了这么多年,她用尽一切对周小米好,可到头来,那对夫妻还不知道在哪儿,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说不定,已经死了。
也不会再有人来接周小米。
自然,她的好日子也不会有了。
既然如此,她干嘛还要供着周小米?
这些年来,在她身上倾注的一切,周奶奶都要讨回来。
不然白白帮别人养一个赔钱货这么多年,这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周奶奶还在埋头扒饭,周小米则是抱着襁褓跑出门去,把头埋在膝盖上痛苦。
襁褓还带着微微的焦味儿,这味道刺激她的鼻腔,几乎浑身都疼起来。
这襁褓,很有可能关系她的身世,关系到她的亲生父母。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化为乌有,她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辱的孤女,无父无母,没有根没有家。
周小米顶着一双猩红的眼,心里难受得像堵着一团浸湿的纱,呼吸一下都是一抽一抽的疼。
甜枣村的一晚上过去了,旭日东升,新的一天,一切还是非常祥和。
周萍去上工的时候,路上偶遇了许多村民。因为昨晚的事情,村民对她都非常客气,一路笑脸相迎。
周萍面上应着,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
有人就问了,“铁柱他媳妇,满满呢?那孩子昨晚吓着了吧?可怜见的。你们好心养了那崽子,却是一头白眼狼。幸好老天开了眼,否则你和满满就要受委屈啦。”
周萍道:“是吓着了,现在走家呢。”
才没有。
昨晚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周满满好像并不怎么害怕。
就是回家后,对着赵燕秋唉声叹气,说对不起嫂子。
就连赵燕秋也是被吓得哆嗦,连连罢手说没事,让她赶紧去休息。
只有周满满自己知道,她把打算给赵燕秋的灵泉水给周奶奶了。
虽然非常可惜,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也没别的办法。
好在经历昨晚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人把周奶奶的死推在他们身上,也不算是完全浪费。
周满满肉疼了一晚上,甚至失眠。
今天一大早,周萍就出门干活,而那时候的周满满还没睡醒。
等她睡醒后,就自己溜出去了。
当然是去找虞怀简啦。
周满满知道虞怀简是哪个地方。
他在山上收高粱。
这里地不够肥沃,水稻不多,现在剩下的就是高粱没收完。
虞怀简照例被“特殊”对待,被发配致最偏远的地里干活。
一般那种地方都是没有人愿意去的,因为太远了,光是走到地里,都要花上许多时间,中午连回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带干粮随便应付。
别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虞怀简可没资格拒绝。
周满满走在路上,已经不止一次停下来抱怨。
这也太远了吧。
她气呼呼的在心中把分配干活的人骂了个遍,然后又蹦蹦跳跳去找虞怀简。
远远瞧见他一个人埋头苦干,周满满终于笑出来,大声叫道:“虞怀简,猜猜我是谁?”
这还用猜吗?
虞怀简几乎怀疑自己出现幻听。
可当他抬起头去看时,不远处那小小的人还是开心的朝他摇手。
她居然来了!
虞怀简忙跑过去,着急的看她。
一张口要说话,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周满满无措摸摸脸,困惑道。
“看。”虞怀简从她脑袋上摘下一粒苍耳,“你都是怎么赶路的?头发都是这个。”
“……”
周满满嘟了嘟嘴,用手摸上去,果然满头都是!
“快帮我摘下来!”都怪那只臭狐狸。
让它指条近路,尽往偏僻的地方走。一路寻摸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沾上了。
虞怀简让她坐下,自己乖乖蹲在她身后,动作轻柔的帮她把苍耳摘下来。
一粒一粒,十分磨人,也很挑战耐心。
周满满自己也没闲着,手里拿着辫子也摘。她问道:“这样不会很耽误你吧?”
“不会,已经要到中午,该休息了,不耽误事。”
“呀。”周满满惊讶,“可是我才刚醒不久。”
“……”虞怀简低声闷笑,问她:“你怎么来这儿了?”
“当然是来给你送吃的。”周满满是带了午饭来的,她得意道:“我亲手做给你的,你一定要吃啊。要是喜欢,我下次还给你做。”
虞怀简不赞同的皱眉,犹豫了一会儿,说:“以后不要送了,我自己有带吃的。”
“不行,你就两个馒头,怎么可能吃饱肚子?”周满满坚持道:“我给你带,你就必须吃,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说是再也不理了,但没一次是真的不理。
虞怀简低声咕哝:“那我也不能吃你家的粮食,否则不是成了吃软饭的?”
知道他容易钻牛角尖,周满满立即道:“虞怀简同志,我昏迷那时候,你对我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虞怀简还在绞尽脑汁要怎么说服她,冷不丁听见这句话,脸非常诚实的红起来,说话也结巴了,“什、什么话?”
周满满靠近他,目光带着狡黠,“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见了。”
虞怀简的耳朵连着脖子一块红了。
她对他咬耳朵:“说了什么都由着我,这么快不算数?我可是会生气的。”
小骗子。虞怀简咕哝。每一次,都像作弄他似的。
他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像有仇似的。嘴巴里干干的,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张口,又被周满满塞了一口太岁泡过的水。
虞怀简顺势喝了下去。
这一入口才发现,不是平时喝的那种井水,而是带着一股草药般的味道,一入口,就唇齿生津,非常解渴。
更妙的是,水流进肚子里,不仅仅是燥热被驱散,就连疲累都散去不少。刚才流逝的力气,似乎在短时间内得到补充。
虞怀简惊讶得瞪大眼睛,讷讷道:“这、这水……”
周满满笑眯眯道:“厉害吧?因为是我舀的水,所以特别好喝哦,我决定以后每天都给你送。”
说完就给他塞两个馒头。
周满满自己也带了三个大馒头,不过她自己只打算吃一个,剩下的给虞怀简。
他的午餐向来雷打不动,就两个馒头。虽然个头挺大,但是他一个男子汉干重活,而且还长身体,怎么够?
重头戏,自然就是这太岁水了。
周满满已经试过了,这太岁虽然没有直接服用灵泉那样好的效果,但泡水喝下,也能有驱除疲劳的效果,恢复体力很快。
这水不仅虞怀简有,周家的人都有。
好吧好吧,其实最主要的是来见虞怀简。
她恨不得每天都和他腻在一块呢。
周满满说:“我特意留着午饭和你一块吃呢,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忍心让我饿肚子吗?”
虞怀简瞪她一眼,然后连哄带骗,给她又喂了半个馒头,实在吃不下了,剩下的他来解决。
他一点也不介意吃周满满剩下的食物。
饱腹过后,周满满小小的打了呵欠,又困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虞怀简,问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不在村里?去哪儿了?”
发生那么大动静,他要是在,肯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