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浔用剖尸刀和竹镊,将一枚寸长的铁钉从死者顶骨中拔了出来,看着这枚铁钉,戚浔只觉不寒而栗,傅玦亦沉声道:“白妤也并非病死。”
“铁钉刺入顶骨,可刺破脑内血脉,伤及脑髓,死者忽然晕厥暴亡,表面上的确看不出任异状。”戚浔将铁钉放在一旁当做证物,看向躺着的余六具尸体道:“这七人都是被至亲之人谋害而死,没有例外。”
傅玦狭眸,“这便是历朝历代皆要铲除邪教的缘故。”
傅玦见戚浔还蹲在地上,“验完了便回去歇,夜已很深了。”
戚浔双腿发麻,颤巍巍起身动了动腿脚,这才开始收拾箱笼净,待齐整好一切,便与傅玦一同往院厢房去,戚浔边走边道:“如今虽知道了死因,可他们父母皆是信了闻香教的,若只是寻常审问,只怕他们不承认。”
傅玦道:“自然有法子让他们开口。”
言毕,傅玦看了一眼戚浔的腿,“回去再上一道『药』油。”
戚浔正一瘸一拐走着,闻声立刻应是,她这腿如今算是遭了罪,昨夜的伤还未愈,今又蹲了半日,这儿麻痛难当,不知回程之能否骑马。
思及此,她问道:“世子觉着这些人几日能审完?”
傅玦抬眸看了眼『色』,“也出来数日了,日内审完将村子交给苗文成,我们回京复命,如处置,还要看陛的意思,善交由京畿衙门去做。”
他代表刑部本是命案而来,却查出了个邪教,如今整个村子都信教,审问证供,量刑定罪,罪犯押送安置皆是繁琐,傅玦自然不必牵绊于此。
戚浔一听,心知日之多半启程归京,届她的腿总能好了。
到了厢房,戚浔自回西厢,却听见外面林巍、楚骞等人进出,不知傅玦在安排什么,她梳洗躺,又给腿上上了一道『药』油方才歇。
二日清晨,戚浔一睁眼便听外面传来说话声,等她更衣出来,便见林巍正在对沈临诉苦,眼风一错看到她,忙对她招。
戚浔快步走过去,“林侍卫事?”
林巍道:“主子说你昨夜验出来,几个姑娘都是被谋害死的可对?”
戚浔点,林巍一咬牙,“贺音是昨日交代的,除了她之外,他几个姑娘的父母亲没有一个开口的,当真是狠心啊,如今主子正分开审,也不知能不能审出什么,我看有几个人是根本连用刑都不怕的。”
沈临道:“贺音是外村人,与他人到底有些不同,这些做父亲的,信教至深,『妇』人们又都耳濡目染只听当男人的,若交代了不许她们『乱』说,她们自然畏怕,那个张秋莲呢?”
林巍摇了摇,“张秋莲根本不知道厉雯怎么死的,就说前几日还好好的,且给厉雯定了亲事的,当午厉雯闷闷不乐,晚上半夜就出事了,我们说厉雯是被捂死的,她还不信,非说厉不可能谋害厉雯。”
沈临叹气,“女儿死了,不想失去丈夫,便自欺欺人了。”
戚浔听到此处,也觉作难,这些村受邪教荼毒日久,已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攻破,她便问林巍,“林侍卫昨日去厉族长中可搜到过什么?”
说至此,林巍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搜到了本鬼画符的书,他们那闻香教不是正统道,用的却是道的说法外加些许杜撰,反正如对他们有利,他们便如编撰,根本是利己之作,又将那白狼王当做教中神兽,正好他里有个生来白发的。”
祭坛是六十年前修建的,那朝廷给了村里人自由,这厉族长便开始在村子里再兴国教,又摆出白狼王降世之言,既能蛊『惑』人心,又能提高他们的地位,虽说并未复辟小朝廷,可这与世隔绝的常水村,却也是他们说一不二了。
“自顾邪教大都是创立者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才费心思建,钱权女『色』,皆是所求,寻常审问他们不开口,若是利用闻香教呢?或者,让贺音去劝自己的夫君,一旦有一个男人开了口,他人或许也突破。”
戚浔说完,林巍道:“戚仵作,你可是和主子想到一块儿去了。”
戚浔有些意外,林巍扬唇道:“主子也是你这般做想,我回来之前,就是去吩咐贺音劝自己丈夫,这儿贺音怕是在苦口婆心的劝呢。”
戚浔闻言却并不意外,傅玦虽自小行军,却并非粗莽之辈,他样貌清贵俊逸,若只看外表,更似握重权的文臣,放在幽州军中,自然当是儒将,谋运筹帷幄,勇匹敌万军,治军他都不在话,审案子自然也可信拈来。
戚浔不由问,“那世子眼在审问谁?”
沈临道:“应该在问那位白狼王转世的,你要不要去听听?”
戚浔自然有兴趣,于是沈临在前带路,林巍也一并跟着往正堂去,堂中傅玦和李廉果真正在替身那生而白发之人。
他被了一夜,只吃过块干饼,此饿的昏昏沉沉,被押出来之还想挣扎,可很快便吃了苦,这终于令他意识到,村子里变了。
“叫什么名字?”
“厉乾,乾坤的乾。”
“乾”字,厉虞山给他取这个名字,可想而知含着野心,傅玦又问:“你自小养在山,那你可知你是身份?”
厉乾满黄白发,眉『毛』亦是黄白之『色』,侧颈上有几处白斑,而因常年在山不见日,整个人都显得比正常人肌肤苍白,他听到这一问,神情倨傲起来,“我是闻香教圣主,是白狼王转世,只要你们听我的话,我便能护佑你们康泰喜乐,而你们若敢违抗我,灾厄便将至你们身上,到候『药』石无医!”
厉乾这一套说辞很是利落,好像说过千百回了,傅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厉乾微微一愣,有气无力的身体支撑不了太多傲气,没多便委顿来,他抿紧了唇不说话,傅玦又问:“你应当知道,你并不是什么白狼王转世,也没有任法力,是你父亲教你这样说的吧?他自小将你养在山,说你如如尊贵,可你小小年纪一个人住在山,必定是十分孤寂害怕的。”
厉乾听得眉心几簇,这,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傅玦问他,“想吃饭吗?”
厉乾立刻抬看他,眼底流『露』出渴望,傅玦看到他的神情,更证实了心底的推断。相比他被厉虞山一蛊『惑』的村来说,厉乾本人,大概是心思最简单的,他是这一出假戏中最重要的角『色』,也只有他自己最知道他不任法术,不能保护任人。
而常年生活在山,没见识过外间的人情冷暖,更令他心思纯直。
傅玦继续道:“想吃饭,便老老实实将这些年你父亲交给你的话说来,还有,交代‘滚丹’一事。”
厉乾艰难的吞咽了一,“我……我父亲在处?”
“他和你弟弟都被起来了,你不必害怕,你父亲就算咬死不说,此番难逃罪责。”
厉乾深吸口气,“我……我的确是假的,我从记事开始,父亲便告诉我我是不一样的,我的确不一样,我生而白发白眉,好像受了诅咒一般,可父亲却说这是吉兆,这是白狼王转世,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眼睛看不清东西,我害怕见日光,别人可以在太阳底上山水的跑,我在太阳底一儿便要被晒伤……”
厉乾老成的面孔上透着与年纪不符的茫然,“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护佑别人?来渐渐长大,我渐渐明白了父亲的意图,我没法子,我只能照他说的做,而父亲,好像是真的相信有白狼王存在一般,他比任人都虔诚。”
“至于滚丹,我也是去岁才知道的,父亲说到间了,我要帮助他完成一个仪式,于是他教我如与女子欢好,又选了村子里的姑娘送到我那里去,我……我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我有候想,或许父亲说的是真的也不一定……”
他背对着门口,低着,将脸埋在阴影之中,屋外光大亮,他却有些紧张,他半点都不习惯屋子里这样明亮刺眼,傅玦这问:“所以,你『奸』污了七个姑娘?”
厉乾闻言忙抬起来,“我没有……她们也是愿意的……或者说,她们不敢反抗……”说至此,他自知理亏,又低喃喃,“她们没有反抗,我也只是听话而已……我们所有人都是自愿的……”
厉乾虽是找补,却是承认了有行径,傅玦也不多做难,命人带他去用些饭食,这他看向外面,“都进来吧。”
沈临人在外听了许久,闻言方进门来,傅玦看了眼戚浔,“腿伤如了?”
戚浔忙道:“好了许多了。”
傅玦点点,这李廉从一旁捧出一本文书薄册,“世子,几个长老都未曾开口,白五审问了半夜,只说自己的孩子是发羊角风救不活而死,一直不承认是他未曾施救。他村倒是有几个年轻小辈交代了,可几位死者死他们都不在跟前,只说了些邪教集的事,他们并不常去山,小辈也是等十岁才往山去。”
“并且,每次都是由父亲或者长辈亲自带着,习惯了父亲和长辈们的威压,他们都不得不听,很快便皈依闻香教,这教派也无别的教义,年们也不觉得受到束缚,相反闻香教还教男尊女卑,正合了他们心意。”
“每次红白丧事,厉虞山都是不在场的,他带着人在山和厉乾一道做法事,至于黑檀木盒子里的婴儿干尸,他们年轻一辈都没见过。”
傅玦又问:“厉虞山和厉旭如了?”
林巍上前一步,“厉虞山还是老僧入定了一般,在屋子里打坐,嘴巴里面念念有词,厉旭有些熬不住了,昨夜给了水和面饼,今一早又叫人,我们未曾理。”
傅玦道:“再熬一熬。”
戚浔在旁听见,只觉傅玦实在沉得住气,分明听见厉旭熬不住,却还是不急提审,她仔细咂『摸』片刻,也觉得眼还不足以攻破若厉旭这等人的心防。
村子里只要不生『乱』,傅玦便半分都不着急,他治军御多年,又与狡诈悍勇的西凉军常年作战,对于人心之幽微复杂再了解不过,打蛇要打七寸,对于人之七情六欲,亦要拿捏的精准。
傅玦吩咐李廉不必再审,只将所有人晾着,如此晾了不到半日,反倒是几个村里长老惶恐不安起来,傅玦此仍不急着问,他在等贺音。
直等到日暮西垂,贺音方才带着白霄的父亲白老到了祠堂,白老一脸的颓败之『色』,跪行礼脑袋垂着再未抬起,他好似被抽走了全部生气,傅玦问什么,他便恹恹的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