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三月之期还有一个半月,卫希几乎是醉生?梦死,先帝给了她一份名单让她去推翻,可要推翻的人竟是他自己……
仿佛一切都是个笑话,她回忆往昔,高大的男人其实对她并不算十分宠爱,反倒是卫宏,自出生?起就被他抱在怀里不离手,而为她所有叛逆兜底的其实并不是先帝,而是沈家。
既如此,她又何必按照先帝给她安排的道?路去走??何必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南境那群废物怎么可能比得过沈家军……
卫希倏地?坐起身,颤着手下榻提笔。
镇尺刚压好宣纸,一双手就环住她的腰,一颗脑袋从她肩头探出,“在写什么?”
“没什么。”卫希搁下笔,抹了抹脸。
徐宁之拽着她衣角晃悠,“还藏着掖着的。”
“真没有。”卫希一把?撕了揉成团丢到地?上。
徐宁之弯腰捡,嗔道?:“天?天?乱扔东西。”
“午膳吃什么?”卫希随口问。
徐宁之把?纸团握在手里,“都行。”
“好。”卫希摁着镇尺往里挪了挪。
她目光飘忽,迷茫且无所适从,没几息就盯着镇尺陷入发呆状态,指尖一不小心碰到砚台,弄得满手都是墨。
卫希随手撕了几张宣纸擦拭,擦着擦着又发起呆,指腹不自觉地?塞进嘴里轻吮。
“用完午膳,我们出城吧。”徐宁之轻轻捏住她手腕,把?染了墨的指节塞到锦帕里擦拭。
卫希还是盯着镇尺,“嗯。”
“去找沈容年……”徐宁之嗓音很低。
卫希倏地?收回手,狐疑地?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你不是想她了?”徐宁之神色淡淡的,又牵过她的手低头给她擦,“你说,她要是看见你还跟我在一起会不会气?死?”
卫希动了动唇,“不行。”
“什么?”
卫希语气?平静,“你不能见她。”
“为何?”徐宁之抬头,调笑道?,“害怕我跟她打起来你不知道?帮谁?那肯定帮我啊,咱俩合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卫希别开脸,“反正不能见。”
“哦……我知道?你脚踩两条船,你害怕全翻了是不是?”徐宁之盈盈笑,偏身正视她的双眸,“既如此,怎么不断干净呢?现下想断也?晚了。”
卫希面无波澜,“也?行。”
“你们俩打一架吧,我谁都不帮。”
徐宁之敲她头,“你这小混蛋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
“我说什么了?”卫希反问。
徐宁之揪她头发,“你说你说什么了?”
“爱你。”卫希忽然?笑了,但只一息就戛然?而止,“想去就去吧,反正,现下她帮不帮我都一样了。”
没有意义。
完全没有。
“她一定会帮你。”徐宁之笃定。
卫希并不在乎,“去用膳吧。”
“哎。”徐宁之揪住她袖子,“到时候你可别乱说话,让我跟她说,你什么都不用管。”
卫希不咸不淡地?应下,反正她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之前答应得好好的,这次却带着徐宁之一起去,沈容年一定会很失望,但当断不断,以后她们会更痛苦。
把?一切都摊开,让沈容年裁决,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心甘情愿地?接受,她不是孩子了,也?该承担一些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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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刚过,她们就光明正大地?出了京城。
卫希牵着徐宁之的手站在外面等通报,以前她从来不会这样,沈容年的住所她向来是自由出入的。
但这次她带了徐宁之。
徐宁之比她还淡定,甚至提出要逛逛。
卫希皱起眉头,一声不吭。
“不行算了,我就随便?说说。”徐宁之一点没在意,晃着她的手看眼前的帐篷。
沈容年真是朴素得可以,要不是卫希领着,她还真看不出这帐篷是沈容年的。
卫希攥紧她的手,“别乱看。”
“我瞥一眼都不行?”徐宁之甩她手。
卫希偏头,“你别告诉我,你是来这刺探情报的,沈家军是我的底线,谁毁了,我就跟谁拼命。”
“那先帝呢?”徐宁之一脸无辜地?问道?。
卫希手劲变大,眉目阴沉。
“好嘛好嘛我错了。”徐宁之贴到她身上认错,还用另一只手起誓,“我发誓,我要是敢对沈家军有任何不轨之心,就罚我永远不能和你在一起。”
卫希面上冷色淡了些,刚一正回脸就对上沈容年冰冷的目光,徐宁之的手还举着在她眼前晃。
缓缓垂下头,卫希不敢看她。
“姐姐。”徐宁之笑着打招呼。
沈容年脸色更难看了,“姐姐……”
卫希倏地?抬头,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一巴掌扇得歪了头,脸上火辣辣的疼。
“容姐……”她不自觉带了点委屈的语气?。
从小到大,沈容年都不舍得动她一根指头的。
“你们是来羞辱我的吗?”沈容年盯着徐宁之。
徐宁之往前一步,“不关小希的事,是我拉她来的,我有点事想跟你谈。”
“跟我谈?”沈容年蹙眉。
徐宁之颔首,“关于小希的。”
“我不要她了。”沈容年微抬下巴,脊背挺直,“谁爱要谁要,只要养得起。”
卫希泪眼盈盈地?看着她,几乎要哭出来。
“没关系,我养她。”
沈容年目露讥诮,徐宁之清了清嗓子,“但我来此不是为了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想让我不计前嫌继续让沈家军帮她夺位?”沈容年手心几乎掐出血,“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你怎么敢?”
既然?卫希选择了徐宁之,那她就没理由再帮卫希了,等到卫希彻底撞了南墙后保她一条命已是仁至义尽。
“那是双赢的事,不止对小希有利。”
沈容年讥笑,“双赢?到时候卸磨杀驴怕是比谁都快,只要你吹吹枕边风,小希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我不会……”卫希带着哭腔出声。
沈容年刚想驳她,卫希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对不起……我对不住沈家,对不住你。”卫希膝行至她身前,泪如雨下,“容姐,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告诉你,我虽然?姓卫,但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
她拿她的一生?去偿还都不够。
沈容年僵在原地?,眼前的少女?哭得不能自已,脸上满是悔恨自责,她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姐姐。”徐宁之垂眸看着卫希,眼里满是忧虑,“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小希她……不太?好。”
再那样下去,卫希早晚被逼疯。
解铃还须系铃人,卫希被困住了,能帮她走?出去的只有沈家人,而沈容年,是最好的选择。
沈容年紧抿着唇,两只手架起卫希,“不许哭。”
卫希哽咽着埋进她怀里,沈容年绷着脸,半搂半抱地?拖着卫希回了帐篷,徐宁之亦步亦趋地?跟着。
待进了帐篷,沈容年头都不抬,“你先出去。”
徐宁之刚迈进一只脚,闻之悻悻地?迈出去。
怀里的人仿佛有流不完的泪,沈容年揽着她,轻拍她的背,一句话都没有说。
案上放着一封信,已经被拆开,沈容年神色恍惚起来,怎么会这样呢……
卫希哭够了,顶着红肿的脸抬头,却被滴下的水砸中,不禁发愣,“容姐……”
面前的人眼圈红着,脸上还挂着泪珠。
仔细一看,沈容年还扑了层粉,眼周也?有脂粉遮掩,显然?,她在卫希来之前就哭过。
“怎么了……”卫希抬手想给她拭泪。
沈容年一把?拍掉她的手,别开脸推她。
“到底怎么了?”卫希急了,双手牢牢箍住她。
沈容年向来很坚强,能让她落泪,难不成……
“没有。”沈容年看出她的心思,当即否认。
卫希动唇,“那……”
“至多半年。”沈容年脸上满是疲倦,下颌抵到她肩头,强忍着颤声,“小希,我只有你了。”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脆弱,很少对卫希表露。
巨大的压迫再次袭来,卫希几乎要窒息,她想了想外面的徐宁之,咬了咬牙,双手攀上沈容年的背。
“那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沈容年紧紧抱着她,“不要走?了好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从前,她只会微笑嘱咐卫希路上小心,而不会这么直白地?表露出恋恋不舍。
卫希呼吸急促起来,沈容年深嗅着她的气?息。
“小希……”徐宁之掀开一个口。
卫希面色煞白,徐宁之笑吟吟地?看着她,“和姐姐谈好了吗?可以暂时借我一下吗?”
“出去吧。”沈容年轻轻推开她。
卫希抓住她的手不放,徐宁之笑意冷了些。
沈容年晃晃她的手,“乖。”
迟疑着松手,卫希偏身,“宁之……”
“放心。”徐宁之走?到她身旁捏捏她手心,笑容清浅,“我不会对你心肝表姐怎么样的。”
沈容年睨她一眼,卫希惴惴不安地?出了帐篷。
帐帘彻底落下,徐宁之自来熟地?坐到原本?卫希的位置,沈容年抱臂冷眼,非常排斥她。
“姐姐。”徐宁之很有礼貌的模样,“我……”
沈容年打断她,“你能换个称呼吗?”
“沈表姐。”徐宁之盈盈笑。
沈容年只觉刺耳又刺眼,这个徐宁之怎么在她面前都这么……不要脸,也?难怪卫希扛不住。
“其实,我们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徐宁之率先向她抛出橄榄枝,“毕竟,我们都是为了小希。”
沈容年绷着脸一言不发,徐宁之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或许,你不相信我,但请你相信,我不会害她,永远不会。”
“你可能会。”沈容年目光锐利。
徐宁之眼睛一眨不眨,“怎么说?”
“你可能会跟她同归于尽。”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对徐宁之而言,放弃卫希不如杀死卫希。
徐宁之笑意深了些,“看来表姐很关心我。”
“你若敢动她,我定会让你死后都不得安生?。”
徐宁之轻撩发丝,“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你……”沈容年握紧拳头。
徐宁之把?食指竖到唇边,“姐姐,我不是小希,我什么都不在乎,但她在乎很多。”
“她生?性良善。”沈容年掐紧手心,而徐宁之,似乎天?生?就是个坏胚,把?原本?白纸一样的卫希染满黑墨。
“因为她无忧无虑。”徐宁之眸光微暗,但很快就恢复明亮,“但她在意沈家。”
沈容年秀眉轻蹙,“发生?了什么?”
之前卫希频繁问她关于北疆的事,但最近却突然?没声了,她本?来想写信问问的。
“先帝吞了北疆的粮饷,还把?沈家逼入绝路,沈家三子皆因此战死,此事,你知道?吗?”
沈容年长睫微敛,“知道?又怎样?”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家又不可能叛君。
“若沈澜年还在,定然?不会似你这般。”
沈家的子女?都被教导得忠君爱国,唯有沈澜年,天?生?反骨不畏皇权,若活着的是沈澜年,沈家军可能就不只是单纯为了卫希了。
“确实。”沈容年不否认,她那个三哥简直不像沈家人,幼时便?是那般,年纪越长,与沈老将军的冲突就越多,桀骜不驯得仿佛一匹野马。
沈家都在认命,唯有他不认。
“小希也?被你们教得那么懦弱。”徐宁之说话不好听,身为皇家人,卫希却完全像个沈家人,她本?可以不为那些事情烦恼,但她偏偏被这些所谓的真情困扰。
“她知道?了?”
徐宁之颔首。
“早就该知道?的。”沈容年轻轻摇头,一直都很明显,卫希只是不想知道?。
“她很痛苦。”徐宁之道?。
沈容年掀了掀眼皮,“所以呢?”
“你巴着她不放,宁愿她一直痛苦也?不肯放手,现下却来找我,告诉我她很痛苦,是想让我帮她脱离苦海然?后再还给你吗?”
“我看起来,有那么好欺负吗?”
徐宁之直直盯着她,“她是因为沈家。”
“她对沈家的真情敌不过金銮殿的龙椅。”沈容年目光清明,嗓音冷冽,“她确实懦弱,她既狠不下心利用沈家,也?没有勇气?去推翻上一把?龙椅,所以她才痛苦。”
“她在乎的太?多了。”
徐宁之动唇,“姐姐是不是害怕她再度放弃你?”
沈容年冷眼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