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慧还是从张玉芳口中得知周自横八月份就回国了的事。
她是个工作狂,忙起案子来连自己都顾不上,恨不得把每一秒都掰开揉碎了用。知道自己儿子回国时,她已经连续一个星期都在事务所的休息室里过夜。
周自横小时候就不喜欢亲近她,虽然这孩子本来也不太爱说话,但是严慧从事律师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他对自己跟对周琮,到底是不一样的。
眼神骗不了人。周自横看向周琮时,是钦仰,是向往。而面对自己时,骨子里的那份疏离和冷淡让她觉得——
自己被这孩子讨厌了。
被自己的亲生孩子讨厌,让作为母亲的严慧有些挫败,可职场教会她打官司,却没告诉她怎么跟孩子沟通。于是严慧将多年在法庭上的那些雷厉风行和咄咄逼人全数用在了周自横身上。
她气场全开,女强人一般站在他面前,软软糯糯的孩子低着头,对着她精致昂贵的黑色高跟鞋发呆。
小孩是一种单纯的生物,无论性格是活泼好动还是文静听话,你对他们好坏与否,他们心里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两人之间的隔阂更大。
周自横考得好,考得不好,上课睡觉,上课迟到,都不跟她汇报。直到八岁那年他被市里一家报社采访,她才轻轻搂住小孩的肩膀,笑着说:“他一直很聪明。”
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两年没见,周自横的个头一下子窜上来,比穿了高跟鞋的自己都高出不少,模样也好看,跟小时候一样白净。
就是眉宇间的阴沉和戾气只增不减。
严慧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瓷白的杯口上立刻留下了淡淡的红色唇印。缓缓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她终于开口了。
“你……”严慧拖长了尾音,突然之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酝酿半天后还是只憋出一句,“你还好吗?”
周自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到面前的水杯上,“不用操心,过得很好。”
这冷漠的语气让严慧心里一凉,周自横现在……应该是恨她的吧。毕竟自己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很少管他,甚至连离婚的消息也是周琮告诉他的。
自己对于他而言,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吧。
严慧从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尽量维持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情绪:“那就好。”
“我昨天才知道你早就回国了……怎么也不说,我还挺……”挺想你的。严慧没敢说出口,毕竟她自己都觉得讽刺。
她终是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现在学习怎么样了?对了,你成绩一直很好我不应该问你学习……那身体呢?在美国这两年高了不少,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怎么这么瘦?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生活费不够的话就告诉我,卡还是以前那个吧!我马上——”严慧虽然对家庭不怎么上心,但物质上从来没亏待过他,在美国这两年卡上的钱一直没断过。
“不用。”周自横打断她,“以后这些事,就跟你没关系了。”
他拿上书包站起身,态度决绝:“我先走了。”
“小横!”咖啡馆里挺安静,还有几个在认真敲电脑的自由工作者,严慧没敢大声喧哗,只回过头,低低喊着她的小名。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喊过他了。
周自横顿住,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回头,匆匆把账结了就推门离开。
严慧坐在位子上失神,直到手机振动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她站起身去洗手间接电话:“喂。”
“行,好的,我马上回去。”又接到案子,严慧没时间考虑太多,挂了电话回到位置上拿包走人。
咖啡馆就在南门附近,周自横沿着学校里的银杏大道慢悠悠的走着。天气微凉,一阵风吹来,夹杂的桂花香气让他烦躁的情绪平静了不少。
周自横路过小公园,直接找了张空长椅坐下来。
他远没有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淡和不屑。
他其实烦透了。
严女士看上去比两年前更年轻了,成熟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小觑的气场。事业应该做的很好吧……眼角眉梢都是骄傲,一开口说话,那种盛气凌人和势在必得,就跟以前一样——
一点没变。
问他过的好不好……自己好不好,现在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已经不要他了吗?
离个婚还要偷偷摸摸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办,周自横说不上他们究竟是为自己着想还是根本不在乎他。
太阳快落山了,周围空无一人,夕阳的颜色漂亮得无法用颜料调出。他突然想到以前严女士跟周琮吵架的时候,嘴皮子吧啦吧啦气都不带喘一口的,还一二三四一条条给对方摆出来,仿佛两口子过不下去道理都在她那儿,过错全在对方身上。周琮斯文,读书人又酸又倔,还爱钻牛角尖,偏偏说话语速慢,斗不过这么牙尖嘴利的。
两人吵架或吵累了冷战的时候,眼里根本没周自横。
如今终于一拍两散离了婚,反而是种解脱。周自横想,他们到底相爱过吗?至少生他的时候,是相爱的吗?可后来为什么不爱了呢?当初不是自己选择的人,自己选择的生活吗?
还有爱这种东西……自己有过吗?自己被爱过吗?
周自横一个激灵,突然感觉脸上被冰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背后有声音响起——
“这位小天才,买快乐肥宅水吗?喝一口就快乐的那种。”
周自横转过头,可能是没反应过来眼神有些呆,平时挺高冷的脸现在看上去竟有些憨憨的。季慵有些惊奇,又觉得好笑,于是用手上的罐装可乐又碰了下对方的脸。
“怎么了?快乐过头了?”季慵将可乐塞到他手上,“不然喝一口,看能不能上瘾?”
周自横手里猛地一凉,低下头。今天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真实,只有这听可乐,是真真切切地被他窝在手里。
“要我给你打开吗?”季慵顺着他身边的位子坐下,长腿随便一搭。
周自横轻轻说一句“不用”后,对着可乐罐的锁扣掰了下去。
“噗”一声,季慵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