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还当她这是挨打上瘾了呢。
从这一天起,董灵就从董大癞子家里搬出来,在靠着江东湖畔的巷子里租了一套二层小木楼,明摆着告诉江东父老,她董灵现在和董大癞子一家三口不搭界,从此泾渭分明,董大癞子家的独木桥容不下她,她要去走一个人的阳关道。
董灵现在想得通透,她上辈子认这个命,委屈求全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怎么痛快怎么过,她自己的路,凭什么要对别人的话言听计从,跟楚河汉界上的棋子有什么两样,当然是由她自己按部就班。
该查的,她会查的水落石出。该办的事,天打雷劈也得办。
但凡是个人,都不会重蹈覆辙。
一道半人高的门,门上挂着两片麻袋裁下来的布,人人都要弯腰进去,一进门就像点头哈腰似的,这就是江东洲的赌坊了。
俗话说十赌九输,赌场上从来没有长生将军。董灵却不一样,她天生手气好,有人不服气,说她出千,袖子里揣着吸铁石,董灵摊摊手,将袖子卷起来,露出白生生一双腕。
她这几天几乎都踩着这个点进来,兜里装满十个铜板就走人,不多也不少,她倒不贪,转头就到刘婶子的馄饨摊前一坐:“一碗阳春面,加葱花。”
阳春面端上来,刚立了筷子,就有人在她身侧坐下来。
胡二麻子将董灵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说起来,他在江东洲开赌坊十多年,董灵也算他看着打小长大的。他身边接二连三也跟过几个女人,董大癞子家的两个闺女,董文静长得最像万玉珍,尤其是那一对吊梢的狐媚子眼,然而放眼整个江东洲,像董灵这样的还是千古以来第一人,人嘛,都爱尝鲜,豆腐淡,鱼肉鲜,难免也要折中一下,对于他胡二麻子来说,鱼和熊掌都可以兼得。
“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下巴上的络腮胡动了动,当着她的面评头论足道,“你跟着我,我保你顿顿吃香的喝辣的。”
董灵也不搭理他,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好像没瞧见胡二麻子这么个人似的。
“结账。”一排铜板摆着整整齐齐,从长板凳子上站起来,俯瞰着胡二麻子,这才开口,“我的事情,用不着别人管。”
言下之意很清楚,点到即止。她不仅把董大癞子和万玉珍当别人,他胡二麻子和这夫妻俩也没什么区别,换言之,她董灵唯一认得人是自己,在她这里只有永远的外人。
挨着下学堂的时间,董灵在港口的码头接了程伍一,两个人各自捧着麻袋,往途径江东学堂的道上一杵。程伍一和董灵也算是青梅竹马,如果说董灵在江东洲上房揭瓦摘人家柿子,那么往往这时候程伍一就在树下将衣衫角掀着准备盛。程伍一现在靠着江东湖走水路运货挣一笔辛苦费,这回和董灵拼拼凑凑,合伙在汴京城买了些钢笔水彩之类的文具,琢磨着挣些差价。
做买卖的往往比开医馆当大夫的还会察言观色。
放眼江东洲,什么人的生意最好做,所有人都知道是学生。现在这世道,都争着做人上人,哪有这么容易,连跑江湖的都得明白道义怎么写,闲下来听说书先生醒木一敲,讲一段水浒,为得是图个痛快。而身上沾了点铜臭味的,恨不得成天捧着本书舞文弄墨,管这叫文化人。
学生一窝蜂下了学堂,几乎都是一个模具里刻出来似的,人人都穿身黑不溜秋的学生装,襟领子前的纽扣一丝不苟,有板有眼地,拎着有棱有角的手提包,鬓角打理得干干净净。
偏偏就有那么一道风景与众不同——
在乌泱泱的人群后头闲庭信步,穿一身黎色长衫,脚上踩一双黑底布鞋,步态也和前头出来的那些学生不一样,不疾不徐,连带着人也显得儒雅起来,那长衫有些窄,架不住他的肩胛骨架子,抬着广口袖子,夹一本墨蓝的线订书。
董灵恍了恍神,四下已经熙熙攘攘,有人和程伍一攀谈起来,嘈杂极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期而遇瞥见一对狭长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三分,多一分显得俗气,少一分又失了韵味,低扬的眉宇也丝毫不凌乱,内敛的扇形双眼皮,潋滟风流。
董灵当时想得是,他合该穿旧式的长衫,这才叫正儿八经的长身玉立,管他太阳厚还是青云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