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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丑王妃(1 / 2)


03.

这事说来百转千回。安王自小便和左丞相的闺女定了娃娃亲,丞相府的小姐自然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谁见了都得夸是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可那小姐许是顺风顺水过惯了,突发叛逆便一意孤行要与人私奔。传闻那小姐前不久出门踏青差点摔落悬崖,幸得一人路过相救,连夜背着崴了脚的她送回府上,这才有惊无险。那小姐瞒着爹娘偷偷和救命恩人往来,没几天便爱得再难自抑,一心说要私奔,丞相发现女儿失踪,急得似那热锅上蚂蚁,有意搜人,又不敢闹太大,怕被安王和皇家听得风声,只好夜里派暗卫偷偷搜寻。

谁能想到,最后竟是在那眠花宿柳的怡红楼里寻得了堂堂丞相府大小姐,聘聘袅袅全成了烟视媚行折腰风尘。

原来啊那男人曾被左丞相下令抄家,躲过一劫后有意报复,便设计了悬崖相救的情节,而后一点点俘获那不识情滋味的相府小姐,诱其私奔,最后转头就把人卖进了青楼,磨其风骨,受尽苦难。

若说这事和阿黎有什么关系,那便是丞相府和安王的联姻必须得成。安王向来是太子一派,左丞相又是太后的娘家人,两家的联姻早有皇上金口玉言是铁板钉钉的事。这下女儿错付良人失了贞洁让左丞相急得焦头烂额,安王和太后那边被不知是哪的眼线传了消息天天来府上问消息,这烟尘之女嫁了吧,怕得罪安王得罪太子,不嫁吧,女儿蔑视圣意有违女德,传出去定得被御史弹劾得乌纱帽摇摇欲坠。

就在这节骨眼上,他那女儿似有了怀孕症状,整个相府都闹得鸡飞狗跳吓得不轻。第二日丫鬟去唤姑娘起床时,便发现小姐已然悬梁自尽了。这几下风波把向来矍铄的左丞相折腾得老态龙钟满脸疲惫,这么多年他只有一子一女,如今还剩什么女儿能嫁到安王府上呢?丞相气愤不过,让暗卫上酷刑处死那早就抓起来的不轨之徒,听说那家伙死时还攥着香囊不放,当即气得让人直接把尸体拖到乱葬坟喂狗。

冷静下来后,他想着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叹着气到了安王府上,打算向安王赔不是退了这桩婚事。

哪想天无绝人之路啊!他在府上出恭时,恰好见那刷马桶的奴婢露出了手腕,正有三个红点,便想起十六年前他曾有过一桩情缘,因要迎娶正妻只能和那小情儿断了往来,他夫人善妒,这么些年没让他纳妾,听说后来有个小情儿找上府来说要带女儿认祖归宗,可毕竟只是女儿不是儿子,夫人看他那些风流债本就不顺眼,便直接把人轰了出去,再然后,他也不知道消息了。

这腕上胎记,还是当时也在府上的贴身小厮偷偷帮他留意的。哪想寻寻觅觅,竟是在这紧要关头找到了!

再问年龄,恰好对得上;再看那张脸,……

左丞相安慰自己,没事,关了灯都一个样,能解燃眉之急就行。只是暗暗疑惑,他的品位向来不错,怎么会生下这么个……惨不忍睹的女儿?孩子他娘那得长得多人神共愤?

阿黎怎么也没想到,上一刻她还在门外等候官老爷出恭完毕,下一刻,那老头子便冲出门,涕泪横流地嗷嗷冲向她,“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阿黎就这样被左丞相带回府认祖归宗。她不知道,那日男子滴水未进,坐在家中等了她整整一夜。烛火摇曳正如那颗飘忽不定沉沉下坠的心。

若要问有了一个丞相爹是什么感受,阿黎自然得说“还不错”。那突然冒出来的亲爹整日对她嘘寒问暖,搞得她受宠若惊,最后也慢慢接受了自己相府长女的身份。虽然那夫人总是对她板着一张脸,但不得不说,在相府那是吃好穿好,比起当初流落街头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简直好上太多了。只是……

阿黎有些忧伤,瞧着她爹为了给她解闷买来的金丝雀儿,想着家中的小七,连眼前春光都沉暗了几分。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没回去,他还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她自是想回去报消息的,可也不知为何,那便宜爹一听她想出门,就板了一张硬梆梆的木头脸,神情阴冷,瞧着顶吓人。

阿黎想得纠结,整日长吁短叹,连府中精致小食也没胃口吃了。从前得了要命的病也不能停止她咀嚼的嘴,如今一想到某人不能自理弱不禁风的模样,她便心痛得泪眼涟涟。

日子就这样没有波澜地过下去,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后。本是照常起身由婢女洗漱打扮,可瞧着镜中那张丑脸,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粉扑得……似乎厚了些,唇上口脂亦是太艳红了些,就连腮上胭脂,也红彤彤得活像两个猴屁股。

她无来由地有些不安,按住婢女胳膊便问,“今日怎么打扮成这样?”

婢女一边安慰一边给她套上大红衣裳,“大小姐不要多想,今日是二小姐走后的七七之日,为防二小姐魂归相府鬼祟作乱,您得打扮得大气隆重些,才能镇得住她。”

原来是这样,阿黎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丫鬟说老爷安排了小姐今日去慈安寺上香,祈祷让二小姐早入轮回,便送阿黎上了轿子。红得刺目的轿子。华盖香壁的轿子。八人相抬……的轿子。

阿黎似是霎时发觉了什么,大喊要下车,那八人却不闻不问,依旧稳稳抬着吵闹的她过了一条条街。不知何时,外头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嘈杂之音,唢呐欢天喜地吹着,刺耳的喜庆一声声砸落在她心上。她又慌又怕,对着车壁又摇又打,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停啊!给我停下啊!”

没人理她。整个世界鼓噪而安静。没人听见她。

阿黎捂着脸,许多年未流过的眼泪在这一刻全数流下。衬着外头大喜的唢呐,仿似泣血大悲。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她都累了,再也没了反抗的劲,这时风轻轻吹起帷裳,帘外的轿夫看着她哭得脂粉凌乱的一张脸,轻轻笑了笑,“哭得真丑。”

阿黎一惊,“你怎么来了?!”

小七语意苦涩,“你出嫁,我怎么能不来?”

亲手抬着心爱的女子,送到另一人面前。然后眼睁睁看着嫁做他妇。老天何止是欺他,明明是剜出一颗心又安回去,把所有未来得及流出的血都堵上,痛处却怎么也消不了。

阿黎听得奇怪,半晌才醒悟,小七明明腿脚不便,怎么会来送她出嫁呢?

原来只是个梦罢了。

这漫长似永无尽头的送嫁路上,她唯一梦到的竟然是他。

阿黎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两行清泪来,又哭又笑的像个疯子。

梦醒的那一刻,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被人半搀半锢地扶出了轿子,神色平静。外头有许多人在交头接耳,她隐隐听见有人在说“也不知这安王妃是何等天仙样”,立马有人低低回道“相府那位小姐自小便名扬京城,当然是国色天香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替嫁的傀儡。

安王……阿黎一步一步走向堂前。她多喜欢他啊,从五年前喜欢到现在,天天念着想着,因着擦肩而过的惊鸿一瞥就心甘情愿入了府做了个刷恭桶的奴婢,不求什么郎情妾意夫妻情缘,只求能天天见到他梦里梦见他,哪怕只是远远望上一面便已心满意足。

现在,她的痴想有了回报。她即将要嫁给他,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做能羡煞万千女子,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安王妃。

阿黎觉得自己该高兴,事实上她发现自己要嫁的人是安王后的确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根哀弦绷紧着,叫她难受得直想弯下腰。

她浑浑噩噩地被人牵着,傧相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她也混混沌沌照做。

她看着安王牵着她的那双手,勾起唇角又黯淡了下去。

亲眼见证夫妻对拜,有宾客兴奋叫喊道,“新娘子掀起盖头让我们看看啊!”惹来了哄闹的应和之声。

那人清朗的笑声犹在耳旁,一双修长的手捏住了盖头,轻轻掀起一角,阿黎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心跳如鼓,安王对她来说可不陌生,可她对安王来说定然陌生极了。她紧紧盯着捏着盖头的那双白玉般的手,果然好看的人连手都是好看的,哪像她刷了那么多年恭桶一双手早已粗糙不堪。可没待她准备好与众人打招呼,那双手便倏地放了下去。安王笑说着,“我的女人哪能让你们瞧去。”有人起哄,“殿下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妻了?刚娶进门就这么宝贝,以后可还了得哈哈哈哈!”

阿黎听得娇羞,绷紧的心头也软和下来,甜蜜蜜地流过一丝暖意。

这份暖一直持续着,燃烧着,直到她被送进喜房,直到她掀下盖头瞧着镜中那脂粉被泪水冲刷得沟沟壑壑的丑上加丑的一张脸,直到她对着爆燃喜烛,对着渐冷交杯酒静坐了一夜,也没等来她的良人,她的夫君。她的相公。

少女情怀总是春,可春天自顾自走过去了,瞧也没瞧她一眼。

04.

阿黎再也没有见过安王。她像父亲买给她的那只金丝雀一样,被锦衣玉食软禁起来了。她的相公说要把她藏起来,谁也见不着。

原来是真的。

她听着廊外丫鬟的闲聊,渐渐懂得,容颜对女人来说,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她终于懂得她长得有多不堪入目,有多讨人嫌恶,她们说,安王昨日还在花园里与侍妾笑言,见着王妃就想作呕。

那人竟是那么讨厌自己啊……阿黎摸着自己的这张脸,心头茫然。可明明也有人对她说过,“你丑,但也丑得好看。”

为什么换了个人,她的容貌便成了罪,成了肮脏呢?

阿黎不喜欢待在这,她不喜欢这泼天的荣华富贵,不喜欢吃好喝好每天除了发呆就是等死,她宁愿回到她那破烂的小院中,和小七就算吃着清汤寡水也过得自在开心。

这时,一粒小石子滚到她面前。阿黎诧异抬头,却见窗边站着一小厮。

那人左顾右盼,低声说道,“王妃,七王爷向您贺新婚之喜。”

阿黎摸不着头脑,“可我不认识七王爷?”

“王爷说您见了他就识得了。”

“可我被人看着不便出去,他要见,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小厮低着头,一句话撞得她心头掀起滔天骇浪。

“王爷他……腿脚不便。”

原来如此。懂了。

她都懂了。

她想起还在丞相府上时,丞相爹和幕僚聊起过的朝事,七王爷与三皇子一母同胞,三皇子是太子稳住东宫之位的最大障碍,因着安王向来与太子一道,与七王爷自然也不太对付,两人明争暗斗许多回,早已结了仇。几年前,七王爷无故失踪,皇家便当他不幸罹难,没想最近却安然回来了。

原来是他。阿黎含泪笑了,极丑也极温柔,“小七可还好?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小厮骇然,王妃怎么直接喊小七呢?!又一想,安王比七王爷大,王妃仗着辈分喊声小七自然也是可的,便也释然了。

“王爷他……他很好,吃得好睡得香,叫王妃莫要担心。”

阿黎放了心,嘴角一扬,这算是近日来难得的好消息。

“王爷说与王妃是故人,因此让小的来邀王妃,求见一面。”

阿黎自是想去,可想起安王与七王爷剑拔弩张的关系,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那小厮瞧她这副模样,嘴唇翕动,犹豫再三终是吞吐出口,“小的冒昧问王妃一句,王爷口中的五年之约,如今可还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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