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养成了习惯,训练之后,总是在寂寥之时,下意识地坐在泳池边往里头探去。
池水里荡漾着秀丽而未知的风景,跟她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
她打小就不合群,不喜交际,父母去世后就更加沉默,向来都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
发现池中风光,起初是恐惧的,渐渐的她发现,那个穿着黑色睡袍的少年似乎跟她一样,每次瞧见他,他都一个人坐在树梢仰望天际。
月有阴晴圆缺,他的表情却惯常的寂寞又冷漠。
偶尔她跟他搭话,他并不回应,像是在聆听,亦或者根本听不到她说什么。
就仿佛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她的幻觉。
说不清楚是该庆幸亦或是遗憾。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无法与旁人倾诉的东西,在这里反而能够畅所欲言。
反正……
他兴许只是她的幻觉。
苏离发现,每次她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述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时,少年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透过池水,定定地盯着她,猝不及防地就撞进她心里。
不是没被男生表白过,然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每次这么专注地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荡漾着毫不掩饰的戾气与侵略,让她担忧的同时,不免脸红。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她从没被人这么瞧着,细白的手指纠缠在一起,面上虽然强装镇定,心脏却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瞧她蠢萌的模样,少年错愕几秒,捏着艳丽的花朵,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顿觉窘迫。
脚步声打断了苏离的思绪,她捏着书,手头一紧,茫然回头。
几个女生进了游泳馆,其中两个是她的同班同学,不熟,一个学期下来,都不曾搭过一句话。
“……冬冬,你的手链找到了么?”
“没啊,掉进了泳池后就再也找不到了,那条手链大几千买的,心疼死我了,我还没敢跟爸妈说。”
“前天泳池换水,我特地寻遍了所有的角落,啥也没有。”
“你们说……里面该不会真的住着怪物吧?”
“呸呸呸!别、别瞎说!”
几个女孩子换下了泳装,且走且议论,有人瞧见了她,也没叫她,反而扯了扯同伴的衣袖,“快走吧,我有点怕。”
“噫,那不是苏离吗?她一个人在干嘛?”
“谁知道呢。她不是向来沉默寡言,做事往往出人意表,人虽然长得漂亮,我总觉得她身上阴森森的,毫无朝气。”
“嘘……别说了,人家看过来了。”
……
阴森森?
谁?她么?
苏离听到她们的议论声愣了一瞬,游泳馆合上了门,很快还给她一片清净的世界。
她放下书本,从书包里取出一只玻璃瓶,摇了摇,里头装了五颜六色的星星糖,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下,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她咬了咬嘴唇,趴在池壁,往池里望去。
池水清澈见底,过往看到的那些瑰丽的画面,像是一种错觉。
她眼眸低垂,犹豫片刻,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手里的星星糖丢了进去。
“吧嗒”
水面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她双手托腮耐心的等待着,等着等着,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庞大的困意袭来。
打了个哈欠,依旧耐不住睡意,她身子一滑,半趴在泳池壁,沉沉睡去。
……
“呲呲呲——”
萤火虫围绕着冷泉飞舞,少年从冷泉出来,冷白的皮肤氤氲着雾气,水珠从他湿漉漉的发梢坠落,顺着他性感的锁骨蔓延至他紧实优美的肌理。
赤足踏上草坪,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勾了,黑色睡袍轻飘飘地覆在他身上,少年低头漫不经心地系着腰带,行进间,一朵朵纯白的花朵在足底升腾着。
冷泉里头“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少年淡淡回眸,瞥了一眼。
“呲呲呲——”
几只个头较大的萤火虫抬了一只玻璃瓶飞过来。
少年勾勾手指,玻璃瓶悠悠落在他掌心。
星星一样的糖果五彩纷呈,好看极了。
少年愣了愣,眉目间的戾气淡了些,倒了一颗粉色星星填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少年跃上树梢,嚼着星星糖,懒洋洋地倚靠在树干上。
“有趣。”
他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嘴角融了抹玩味的笑意,“莉塔是么?”
风吹云动,月上枝头。
黑色睡袍被风吹动着,他仰望着星空,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星空,这会儿竟然生出一些异样的美丽来。
“呲呲呲——”
他懒懒地应了声,“嗯?”
“呲呲呲!!”
萤火虫们摆了个造型,是一行字。
他微微一怔,嗓音微哑,默念出声:“不是风动,而是心动?”
“呲呲呲!”
“什么意思?”
萤火虫们这回没再出声,反而示意他往冷泉里望去,少年摘了一朵碗口大的花朵,倚在树梢居高临下地望着碧波荡漾的冷泉。
这方冷泉有趣的很。
平静了几千年,每次那个奇怪的少女出现,总归是荡起点点涟漪。
“呲呲!”
泉水里的少女正趴在那里,瞧见他的同时,她惊愕了几秒,很快便笑着跟他打招呼。
“我知道你听不见的,是不是?真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了。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我小姨早上去了墓园,我没跟着去。”
少女坐在那里,纤白的玉足顽皮地挑动着水纹,她的皮肤细腻白润,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他的眼神没由来的暗了几分。
跟他们这里的女人不同,很多次见到她,她都穿得很清凉,娇美的曲线毕露,像是完全不懂得身为女人的矜持,玉足晃荡间,裙下风光若隐若现,他不着痕迹地撇开视线,黑眸沉沉缭绕着深沉的雾气。
少女并没发现什么不妥,提到她父母时,明媚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我怕他们不想见到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任性,兴许爸爸就不会在赶回来给我过生日的时候遭遇车祸……”
“滴答”
一颗晶莹坠入水中。
她吸了吸鼻尖,眨去眼角的晶莹,眼眶泛着微红,“妈妈也不会忍受不了而吞药自杀……”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
“……啊,好丢脸啊。”许是不常哭泣,她手忙脚乱地用手抹了抹脸颊,抹去眼泪,别过脸不看他,“我不知道该跟谁提这个……总觉得既可耻又矫情……”
双手环抱着膝头,她将脸颊埋在里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总觉得她在哭,从她小幅度颤抖的双肩便能瞧出端倪儿。
他没由来的一阵心烦。
习惯了她的笑容,她的眼泪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记不得她哭了多久,他终于忍受不了,冷漠地开口叫她,“喂,别哭了。”
她抖动的纤薄双肩一僵,猛地从臂弯处抬头,傻傻地瞪着他,来不及擦干的眼泪还挂在眼角,整个人瞧上去像是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
他习惯一个人,从来没安慰过人,更不屑安慰人。
这会儿瞧她流泪,他绞尽脑汁想了一通,大脑里空空如也,索性也就懒得再想。
浓黑的眉蹙了蹙,他随手从树上摘了一朵艳丽的花朵,丢给她,本来抱着试试的态度,毕竟她丢过来的糖果能穿过来,花朵应该也可以。
花朵落入水池,很快便无影无踪。
他又摘了一朵,丢进去。
对面的少女呆愣地瞪着他,一双灵动的眸子染着水汽,“吧嗒”,一颗眼泪坠入水中。
他指尖轻弹,雾气缭绕间,满树艳丽的花朵像是一场花雨,纷纷扬扬地落在碧波荡漾的冷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