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龙川县之中,家家户户皆起了身,开始一天的劳作。
屠竹从外打开房门,抱着一个沉沉鼓鼓的布袋走进来。越枝正好从里屋出来,手中还勾着一根发带,正要把齐胸的长发挽起,看见屠竹一个人抱着布袋,只将发带在手上缠了两圈,走过去与她一起托起布袋,合力将东西搬进了屋内放好。
屠竹双手叉腰,喘了两口气,“这个月的口粮。”
越枝任由头发散着,蹲下身去戳了戳布袋,动手解开布袋,用手舀起一捧稻谷,就着渐渐亮起来的日光瞧了瞧。越枝眉心动了动,手掌一翻,将那捧稻谷丢回袋中,随手绑了一下袋口,直起腰来。
“怎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屠竹要去看,却被越枝拉住手腕,带到门口的石阶处坐下。
“没什么,你先帮我绑一下头发。”越枝将发带塞到屠竹的手中,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要全都盘起来,包一个小髻那种。”
屠竹用嘴叼着发带,手指灵活翻转,勾着越枝的头发,三两下便拢作一束,盘了一个灵巧的小髻,用发带固定住。
“米怎么了?”
越枝伸手到脑后,团了团那个小髻,目光落回屋内那袋稻谷上,“比上个月又要差一些。”
屠竹将手肘撑在膝头,托着自己的下巴,“前些天,跟几个秦军的兵哥儿闲聊时,似乎说今年发下来备着入冬的皮衣,也比往年要薄一些。”
“我们越人过冬时,都用什么衣物御寒?”
屠竹笑起来,“自然也是兽皮,不过越人自有办法,寒冬腊月也可以制新衣,可秦人老住在这些谷底平川里头,去哪里找兽皮?”
越枝抬眼往外望去,龙川县位于河道山谷之中,东江水自东北向西南穿过,留下一片开阔河岸平原,西北边又有一面平坦谷地,适合屯兵,适合耕作,却不适合以采集为生计的越族。
“秦军人数众多,自然不够。”越枝低声喃喃。
此时棉花还远远没有传入中原,夏麻冬裘的时代,饿死冻死,简直就是寻常事。若说是去找棉花,最少也得跨过整个南越,去海南岛,谈何容易?可如果是和棉花相近的作物,岭南地区倒有木棉树,只是木棉一直都没能用来批量地制作棉衣,一是量少,二是效果远远不及兽皮,也只能被搁置在一边。
越枝叹了口气,中秋将近,早不是木棉开花产棉絮的季节,就是她有心用木棉来试验,她来的时候,也已经错过了木棉的花期,只能等来年。
“阿枝愁什么?秦军少衣少食的,我们越人可不必愁,今天我阿哥去见越裳侯,回来的时候肯定会给我们带冬衣的。你我虽然不能随便走动,但钦哥和郁哥可以满山跑,带野味回来吃,饿不着的。”
提起越木,越枝眼睛忽地一亮,又渐渐黯淡下去。
“也不知阿爸怎么样了。”
越木说一两个月便能来接她回家,自然是看越枝哭得不行,说来哄她的。越枝也明白,只是心中堵得慌。便是越木真的能将雒越各部联合起来,也得等赵仲始带着灵弩的秘密从螺城回来,不然秦越对瓯雒,胜算也不能说大。
越枝想得心烦,索性将思绪抛开,拉着屠竹起身去舂米做饭。等到粥饭快熟的时候,阮氏兄弟也带着几只野兔野鸡回来,宰杀干净,用火烤了。越枝去要了两副鸡胸来,洗净了一点点用匕首撕开丢入粥饭里头一起煮,临盛出来时铰了两把葱段切碎,磨碎两撮盐一块儿丢下去。
屠竹已经馋得不行,催着阮氏兄弟在院中支好木板石桌,将屋内的竹席抱出来。
阮钦过来给越枝帮忙,准备将粥饭端走,一见粥饭上头浮着的葱花,吸了吸鼻子,笑说道:“这菜倒是很香。”
越枝扭头瞧了瞧屠竹,“是阿竹跟秦兵讨来的葱苗,跟南越水土不太合,好容易才养活一批。味道没那么好,也还凑合。”
阮郁拍拍石桌上的木板,双手攥着筷勺,叫唤着让阮钦快点端粥饭过来。
越枝找了个空碗,将粥饭舀出来一碗留给屠梏,放在锅中盖好防蚊蝇,这才往石桌那边走。
阮郁嗦了两口粥饭,啧啧称赞,眯着眼睛瞧着屠竹,屈起指头敲了敲木板桌面,“阿竹你好好学学,打猎也不行,采果子挖野菜也犯懒,现在阿枝也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别单你被落下了!”
屠竹一拍桌板,“想打架是不是!”
阮钦呵呵笑着把一块烤兔肉塞到屠竹碗中,“你别管他,他这个不饶人的嘴巴,你找到婆家,他都未必有阿姐看上。”
越枝抿着嘴笑,屠竹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舀着兔肉要吃,话在耳朵里转了两转,终于回过味来,明白阮钦也在拐着弯拿她开玩笑,跟他兄弟阮郁一样,笑她难找婆家,当即炸了毛。
“阿枝也不帮我!”
“帮!帮!我以后跟你去婆家,给你当丫鬟替你做饭,行不行?”
屠竹更气,直接把手里的勺子丢开,肚子忽地响了一声,又将勺子摸回来,舀了一口粥吞下,才又将勺子拍在桌上。
越枝实在是觉得屠竹气鼓鼓的可爱得不行,伸手揉了揉屠竹的短发,说:“阿竹还小,急着找什么婆家。不急。”
“就是!”
阮郁咂咂嘴,捏了一块鸡肉在手中撕着吃,“哪里不急?阿梏哥都在说,你要是到时候找婆家了,肯定是要回越裳的,不像我们,要是一直留在龙川,将家安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