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走了啊……”
声音底下藏了一丝连自己也觉察不到的怅然。
游征刚想离开,脑袋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害他一踉跄。正转身过来寻找罪魁祸首,一团黑影瞄准他的脸面而来,游征反射性抬手接住,摊手一看,是那案桌上的发皱苹果。而罪魁祸首这扶着案桌朝他掷来下一个。
“这就是你欢迎我回来的方式?!”
游征两手接满了,准备把东西还回去,甘砂还没歇手,水果炸-弹已经扔完,她毫不忌讳地抽过正在燃烧的蜡烛向他镖来。
游征闪身避过,坚强的蜡烛插进老庙前的干草堆,火苗晃晃悠悠燃了起来。
“干你!操!”
游征跑过去,踏进草堆把火苗三两下踩灭。
甘砂也识趣收手,但脸上愠色不变,只不过干燥发白的嘴唇让她的威慑力弱了几分。
她冷漠道:“我求你回来了?”
游征把苹果撴回原处,说:“那我走了?”
“滚!”
“真走了?”
甘砂背过身去,一拐一瘸走到庙的侧门处坐下。
游征往外走了两步,大声说:“我友情提醒你,那群人现在在镇上药店诊所到处搜人,你现在下去,别说板凳能不能坐热,连进门口都成问题,你有把握24小时内把伤口缝上打破伤风?对了,你还没钱呢!”
提起钱甘砂就来气,回嘴道:“说得冠冕堂皇的,事实上你不也没地方去了吗?”
看不到她的脸色,但甘砂愿意和他说超过十个字,游征也当她气消了大半。他踩着庙前的枯枝碎石走过去,足音明显,甘砂没再出言驱赶。
侧门外三个台阶,游征在她底下一级坐下,解下双肩包掏出收纳盒递给她,温声说:“先把伤口处理下吧。”
甘砂狐疑,“你哪来的钱?”
游征直接把收纳盒塞她怀里,戏谑道:“男人嘛,当然得收点私房钱。”
“……”
保命要紧,甘砂也顺势下了台阶,打开收纳盒,随手翻了翻,外伤处理器械一应俱全。
用弹簧-刀将裤子割开,酒精消毒双手,夹着棉球蘸苯扎氯铵,皱着脸把伤口里外清洗一遍。
游征目光在伤口和她的脸来回逡巡,但明显在后者上停留更久,又由于甘砂没空理他,那眼神大胆如火。
甘砂戴上胶手套,持针器夹着弯月形缝合针悬在伤口上方,想象亲手在上面缝出一道狰狞拉链,迟迟没有下手。
甘砂抬眼,正好撞上游征的目光,四周俱寂,连风和呼吸似乎也停止了,游征没有躲避,也没有戏谑,而是静静等待。此刻的甘砂褪去坚硬的壳,眼里恐惧隐现,但又如风中残烛,飘忽而脆弱。
游征在等待她的妥协,等待她揭开面具,向他袒露脆弱。
“你……帮我……”
残缺不全的请求耗尽了甘砂的勇气,游征没再勉强,把人和东西都转移到案桌边的平地,消毒双手后接过持针器,“先声明,我也第一次,缝得不好不许骂我。”
甘砂随意嗯了声。
游征却颇为认真,说:“不许敷衍。”
甘砂盯着那双漆黑的眼,两天的折腾只让它们稍显疲惫,没有失去让人称之为希望的神采。
鬼使神差点下头,“不骂你。”
游征收下这“不甘砂”的承诺,跪在她腿边,瞧准裂口的起点,镊紧皮肤,穿针而过。
甘砂腿不由自主颤了颤,几乎想屈膝踢掉这个人。
“哎,你别动——”游征出声制止,甘砂已经扭开脑袋。游征只好跪压住她的胫骨。
“别再乱动,等会缝歪了。”
游征虽是警告,但声音出奇的柔和,抚慰她紧绷的神经,意外溜了一小会神。
等适应了钩针的扎疼,甘砂偷偷看了一眼,游征正好扭开头,在胳膊蹭去汗水。没注意到她的注视似的,又回到下一针。
钩针、拉线、打结,手法娴熟,而且是漂亮的内缝,几乎看不到线头,两边肌肤紧紧咬合在一起。难以想象是他宣称的“第一次”。
缝合完毕,游征涂上缝合胶水,淡紫色的一层紧紧黏住那道隐形拉链。
“好了。一会干了再贴块纱布防尘。”游征又蹭了一次汗水,丢开余料,从收纳盒翻出针剂,上瘾又专业地说:“破伤风皮试。”
甘砂对于直接注入身体的东西十分谨慎,游征消毒棉签已经就位,她久久没有伸出手。
游征:“……”
他二话不说,棉签交到右手,涂擦左手腕内侧,比着尖细注射针说:“你想好了,这一针下去,我肯定毒不死,但针头就那么两个,我扎完你就没,你死不死我可说不准。”
甘砂挣扎一会,抱着打与不打都是死的决心,把手腕内侧支到他眼底下。
……
等待的时间有点漫长。加上刚才甘砂屡次怀疑,两人关系降到冰点。
甘砂内心还是感激游征的,不过碍于面子,还是难以启齿。于是想说点什么缓解。
“你真的是第一次?缝得还挺可以的……”
甘砂检视那道称得上美丽的缝针,后半句别扭的恭维明显小声许多。
游征笑了笑,甘砂在他身上喂的拳头多了,这会只是轻轻拍他一下,都成了温柔的爱-抚似的,让游征浑身受用。
“在人的身上是第一次。”
甘砂疑惑,“嗯?”
这不经意的鼻音慵懒又淘气,像午觉不幸被打搅的呻-吟,挠得人耳朵痒痒的。
游征说:“你知道阉猪仔么?”
“你是兽医?”
这边游征嫌自己快嘴,竟然跟一个女人提起这种旮旯话题。也不晓得甘砂何时变成了“女人”的实体,在最初的相处里,甘砂先是一个代表暴力的活体,再到人,最后才是现在的“女人”。
那边甘砂并未把游征当男人看,他先从“猎物”进化到无性别之分的“人”——
“你懵我吧,那刀口小,根本不用缝针……”
甘砂陡然刹车。
——然后是现在的“男人”。
游征岔开话题,避开她的眼神,“看看手。”
阴性。
于是开始准备破伤风注射针。
甘砂说:“我自己来吧。”
游征把针递给她,说:“我去……那边看看。”
游征走去小径口子那守着,背对甘砂。坐着不好入针,甘砂靠着案桌,解开裤头褪下一段,露出半截翘起的臀部。推出针筒空气后,甘砂瞄准地方,快速扎了进去——
游征忽然转身,匆忙过来。
“有人来了。”
他是低着头跑回的,不知是看到了才低头,还是预防性地先低了头。
甘砂慌乱推完最后一点,拔针扔掉背身拉上裤头。
手忙脚乱拾掇完地上东西,以甘砂的腿力逃走已然来不及。
游征问:“你刚才藏哪里?”
甘砂一把撩起案桌的红布,先行钻了进去。桌下一个人嫌宽,两个人嫌窄。游征一进来就撞甘砂的肩头上,再想挪开,又蹭上桌腿。甘砂赶紧拉住他胳膊,示意他别乱动。这边屈膝把伤口绷得生疼,甘砂艰难坐地上把腿稍微抻开,游征适时揽住她险些支到外面的胳膊肘,示意噤声。甘砂整个人倚进了游征怀里。
足音已来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