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了一句,于是马车重新向前行驶,两名侍从过来拉起了他。
漂泊在京都这么久,像条野狗一样流浪,但野狗忽然有了一个安身之所。
他成了苏瑾安的门客。
“这样啊。”
等了片刻,晋西衍听道苏谨安凝望着杯中的清酒,叹息般地道。苏谨安不再说话了,沉默地饮酒,晋西衍知道自己该退下了。
走的时候,晋西衍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苏瑾安。
苏谨安垂着眼,月光渡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凄冷的色调。拥有着那么大的权势,召国的公子在他面前也得小心翼翼,可是他看上去那么孤独,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只像是个失去所有亲人的脆弱青年。
晋西衍低下头,耳边回响着对方的那声叹息。
叹息就如曾经的边陲小城里,他背着刀走在城外,看到初冬的第一片雪轻飘飘地旋转落到了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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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想杀吕景辰和顾源泽?”
狩时一侧过头,看向静室中的昏暗低声问道。
——在城头,晋西衍对着顾源泽射/出那三箭的时候,狩时一察觉到了他隐藏在心中,对顾源泽和吕景辰强烈到极点的杀意。
“因为他们想抢走我的东西。”
片刻寂静后,年轻的男子从昏暗中走出,半跪在狩时一面前。
晋西衍觉得自己有的东西其实不多,很少那么一点。家国大义,对他来说其实很遥远。吕景辰和顾源泽之间的交战会不会影响整个北辰都跟他没关系。
晋西衍清楚自己不像老师,属于他的东西没有那么高贵。
孤独饮着苦酒的大人就是他很拥有的很少的那一点东西的全部。只是……他有的东西已经这么少了,谁想要来抢走,他就杀了谁。
苏谨安是他的一切,而他们曾经就夺走过他的全部。
“他们想抢我的东西。”
在青年问为什么杀了吕景辰的时候,总是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的晋西衍走出来了,他平静地望着坐在窗边的青年,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
晋西衍垂着头,摘下腰间等同生命的刀放进了青年的手里。
——刀是他们这种人的命,但是他的刀是为了大人而握的。
狩时一垂着眼,看着总是沉默无声无息的年轻男子握着他的手,让他握住带着点儿余热的刀柄。
“您。“
晋西衍抬头,轻声说。
刀柄上的微余之热忽如赤火。
狩时一垂着眼,与他对视了片刻,最终侧过头去。晋西衍仰着头望他,他头靠在木格之上,月光蒙蒙地勾勒出他面庞清冷的线条。
“真傻。”
他叹息般地开口。
狩时一不再看晋西衍,却任由他握住手。晋西衍半跪在他身旁,那声叹息落入他耳中,宛若边城初冬的第一片雪,飘旋而落。
很慢地,晋西衍低下头去亲吻他总是独自持酒盏的手。
狩时一沉默着,没有抽回手。
黑色的大氅半展半叠,重丝锦衣上的金丝刺绣灼然生辉,那哀惋生命易逝的韶华之花在阴影中泛着流离的光彩。
庭院之中的京山梅花于月光中疏影相交。
…………………………
骄者逐败,盛者垂亡。
当初一统天下,威震四方的北辰王朝已经迎来了它的尾声,暗流与地火潜行在王朝的旗帜之下。天子与将军的血奏响了哀歌的序曲,命若朝露的时代在不远的将来就要降临。
肃杀的西风带来北原的寒气,城池之外,天冬的寒雪落在血泊之上。
然而,在这北辰末年的狂澜之夜,静室里,有个两人相拥。
一把刀与另一把刀的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