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酒楼里很多人哄笑起来。身为女子,参军这么久无人察觉,容貌当然称不上好看。据说这位女将军身高八尺,形貌伟岸,一身怪力,面目粗犷,扮成男子毫无破绽。
一个书生摇头晃脑:“就算当初参军是迫不得已,但返回京城,受了封赏,也该坦白此事,否则岂不是欺君之罪。”
“要说欺君之罪,这前朝不也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佳话。”
“那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是最近报册编出来的好吧,就是以这件事为脚本。不好议论贵人才假托前朝,你还真当是前朝史实了?”
“这投稿之人好生机敏,刚传出消息就编撰了故事投进去。早知道我也编一出,投进去肯定能中。”
“别开玩笑了,仓促之间你能写得出这么好的文章?”
“是啊,虽说是新近编的,那首《木兰辞》上佳,文采略有直白,却朗朗上口,必定是大师作品,可惜报册上竟然佚名了。”
酒楼上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袁萝穿着男装,还在唇上贴了小胡子,跟顾弈坐在角落,听着众人议论。
先让这件事情彻底发酵,然后以报册宣传引导,目前看来效果还不差。至少没有人愚昧到喊着要将这位女将军明正典刑。
朝堂上最近对这件事也争议很大,虽说孝道应该彰显,但她以女子之身隐瞒朝廷接受封赏,有欺君的嫌疑,至少也该削职为民。
在众人议论纷纷大半个月之后,朝中终于颁下旨意。
遵从了很多朝臣的建议,这女将军以欺瞒之罪,被削去官职,但第二天,又以孝廉武举的身份入仕,被征召入宫为侍卫,同样是从六品。
一降一升,同时兼顾了两帮人的呼声。
举孝廉向来是儒生的专利,走的文臣路线,如今举出了一位武将,还是女的,也让朝臣不满。
但刚有人提出抗议,女帝就问了一句:“诸位爱卿翻看今年的孝廉名单,可有能比她更加孝顺淳朴之人?”
众人哑然。
其他个州郡推举的孝廉,都是普通的侍奉父母,卧冰求鲤之类的老一套。跟这位替父从军的大阵仗来比较的,真真一个也没有。如果这位不堪为孝廉,那么其余众人更加没脸呆在这个榜单上了。
众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天裕朝第一位封官的女子,便是这位武将了。
之后又有两位绣娘献上了一种脚踏式的针绣机器,虽然阵脚还嫌粗糙,却也是突破性的创举,袁萝又赏赐了她们工部末等小吏的官衔。
再之后,袁萝提出在科举中设立女科,作为选择女官的途径之一,朝臣在一番抗争之后也只能认命了。女将军都有了,女文臣也不算太出格。
这件事几乎影响了整个天下的历史走势,只是身处于当局的那些人,大多都没有意识到这一连串事件的重要性。
在朝廷和百姓的眼中,女帝登基,所以需要些女官上传下达,更方便服侍。女主临朝本就少见,略改革些制度,也是正常的。这些女官女将,大概都是一时的,等到将来下一代皇帝变成了男的,朝堂上自然也会恢复正常。
大概只有袁萝,还有远在北戎的那个人,知晓未来的世界,将会如何发展。
***
北戎的冬天来得很早,刚入秋,下了一场雪,天气就冷了下来。
皇城的宫室内,早早升起了铜炉。赤红的火苗舔舐着沾了油脂的木炭,散发出清淡的松香味儿。
站在桌案边,看着手里的信笺,连延秋不禁露出笑意。
她干得比自己想象中更好,只有短短两年,这朝堂的变化之快,就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银丹湖上的通道也已经建完了。从头到尾都用了从南方州郡调派过来的工匠,完工之后将人打发回去。在北戎的部落之间,他略施手段,就散播出银丹湖上神迹现世的消息,中原的女帝是龙女降世的说法在北戎甚至比天裕还要流传广泛。甚至在有心人的鼓动下,一些小部落出现了立龙女神位祈求风调雨顺的行为。
道路打通,下一步就是如何将路利用起来。信笺中她提到的法子倒是个好计划。
连延秋正想着,大门被推开,一个人影匆匆跑进来。
在北戎的地界里,能这么连门都不敲就冲进他房间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伴着蔡云衡的身影,几片雪花带着飒爽的寒意涌过来,让人精神一振。
扑到桌子边上,他迫不及待问道:“京城里来信了?”
在这片土地上渐渐变成了说一不二的存在的青年武将,却在这时候急切地像是要吃到期待已久的糖果的孩童。
难怪他着急,蔡云衡这边的战报传递更频繁,但都是通过兵部,极少见到她亲笔所写。而跟连延秋的因为涉及太多机密,倒是她经常亲自动笔。
连延秋没有吊他的胃口,将信笺递了过去。
看着熟悉的纤细炭笔字迹,他满心欢喜。尤其看到最后交待连延秋保证身体,顺带问候他一声的时候。
“只是普通的客套话而已,用得着这么高兴吗?”连延秋瞥了他一眼。
睹字及人,略解相思,蔡云衡心情好,不想跟他多嘴。
“反正再过几年,迟早要回去的。”连延秋继续说着。
蔡云衡一怔,“这么快?”
“谁让你在这边干得太好了。”连延秋辛辣地笑了一句,“不召回去,朝廷可要担心了。”
随着连续不断的征战和胜利,蔡云衡在北戎的威望越来越高,肯定不可能长年累月的驻守。这片土地距离权利中枢太远,官员必须定时召回轮换,防止尾大不掉。这个与信赖无关,必须形成一种制度。
捏紧了信笺,蔡云衡期盼的目光透过窗户,遥望着外头满目雪花。
这个季节的京城,应该还秋意满满,果香四溢吧。
***
深秋确实是收获的季节。袁萝看着桌案上摆的满满当当的果子,心情特别好。
最近,司农寺那边传来好消息,从海外商人那里获得的几种新农作物都培植成功,摆在袁萝面前的就是第一批果实。也预示着,这几样作物都可以大规模推广种植了。
不久之后,天裕百姓的餐桌可能会大变样。
胡萝卜、西红柿,还有玉米,袁萝捻着金黄的米粒儿,这东西不仅人能吃,剩下的还可以喂养牲畜,是抵抗饥荒的法宝。等到将来土豆番薯也能一起引进来就更好了。
除了这些农产品,袁萝还广泛地搜罗海外的文书典籍。
这个时代海外诸国的文化水平其实远低于中原,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比如纺织机械,中原习惯了桑蚕养殖和棉花,大多数的织布机械都是针对这些开展的,对羊毛这些就落后一些了,而北戎更是不济,对皮毛的使用大都是硝制之后制作大衣。
西域在这方面已经有了简单的机械,制毡制毯,袁萝命人去搜罗这方面的机械典籍,又命令工部的工匠进行改良,如今已经有了很大进展。
这一天,看着摆在大殿里的制成品,袁萝绕了两圈,又仔细看了制作出的产品。与后世的羊绒制品不能比,也能制个衣裳斗篷了。
顾弈揉捏着粗糙发硬的料子,虽然保暖,比起棉花棉布来,还是太笨重。
“这些东西在中原用处不大,是要送去北戎吗?”他问道。
“是啊,羊毛的纺织品厚实暖和,在北方非常实用。”袁萝笑道,北戎的冬天寒冷,这些正好满足需求,而且一只羊的羊毛可以反复收取,比只能用一次的皮子要划算多了。
“陛下真是仁慈。”负责介绍机械的工部官员情不自禁恭维了一句。北戎的蛮人刚刚变成天裕的子民,陛下就这么关怀他们,还体恤他们冬天是否穿得暖和,真是太感人了!希望那些蛮子能体察到陛下的慈善之心,如此仁君,旷世难见啊!
捧着袁萝的赏赐,几个官员带着工匠满脸激动地告退了。
顾弈忍不住笑出声来:“在打什么坏主意吗?”他才不会傻到认为袁萝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让北戎百姓吃饱穿暖。
果然还是他了解自己。袁萝瞥了他一眼,“只是想让他们继续老老实实地养羊,怎么能算坏主意呢?”
北戎的部族征伐,战事不断,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贫穷,食物不够吃的,当然要靠争抢。
天裕征服了那片土地,怎么喂饱他们的肚子是个大问题。
平白从中原运输粮食不可能,天下间没有白得的好事儿,更没有让中原百姓辛苦去养活北戎那帮狼崽子的道理。
她希望未来能够建立起一条产业链,北戎的牛羊为资源,换取银线和粮食,中原人来纺织,然后贩售到海外各国。这是个合则两利的好事。
相互之间贸易依存,才能加速融合。
顾弈想象了一下,北戎人干纺织,总觉得画风怪怪的。
袁萝笑了笑,随着纺织产业发展,北戎的女子地位也会逐渐提高,女子地位提升了,希望民风能逐渐扭转,不要那样拼死好斗,当然,这是个长期的目标,未必能在一两代人见效。
要解决北边的隐患,最重要的还是保持中原的强盛。
命宫人将工具抬了下去。之后,韦丞相和几名官员又入宫禀报了几桩政务。
说完了正事,韦丞相奉上一摞典籍,笑道:“这是家中船队从西洋一个名叫天罗国的地方收集来的,据说是地方巫术,臣命通译翻看了,似乎是讲述治病方略的医书。”如他这种重臣,自然明白袁萝看重的典籍是哪方面的。
袁萝除了广泛收集海外的动植物和机械,对书籍也很有兴趣。如今各大商行都振作精神,四处搜罗这些奇珍之物,地方官员和朝臣时常有收获。
袁萝命人呈上来,翻看了几页,果然是医书,里面的文字竟然是英语,还配着好些人体脉络肢体的图案。其中还涉及到了一些解剖的知识。
袁萝颇为惊喜,她知道西方在古早时候曾经短暂兴起过一阵子医学研究,但很快在宗教的打压下销声匿迹,没想到还有典籍以巫术的名义流传下来。
通译翻译了几册,知识语句多有错漏。袁萝看了两句,就指着一个句子蹙眉道,“这里不对,这个词并非弯曲的意思,而是加量。”
几个官员大为惊讶,这种蚯蚓满地爬一样的文字,女帝竟然认识?
“只是以前看到过一点儿,也未必说得对。”袁萝笑道。英语都搁下那么久了,几乎都还给了老师。而且这种古英语跟后世学习的英语也有很大差别。
随后她命人将这些典籍交给通译司会同太医院阅看,查漏补缺。
韦曦也在殿内,忍不住好奇:“陛下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语言?”
“梦中学来的吧。”袁萝想了想,笑眯眯回答道,当皇帝就是这么好,她不想说,谁也不能勉强。
韦曦满心好奇,知道从袁萝这里得不到答案,抬头看向旁边的顾弈。
顾弈目光深沉,避开了他的视线。
袁萝注意到了,却并没有当一回事儿。
那天晚上,小夫妻缠绵之后。不想顾弈又提起了这桩事儿。
袁萝窝在他怀中,懒洋洋道:“都是以前上学的时候学的,早都忘得差不多了。”
顾弈纤长的手指替她细细梳理着被香汗沾湿的长发,温软的指腹擦过脸颊,袁萝感觉发痒,忍不住直笑,干脆捉住那只不老实的手。
顾弈又俯身亲吻着她脸颊。
袁萝被他闹腾地睡意全消,撩起的火压不住,干脆一翻身将人扣住,回应了这个吻。
缠绵之后,玉般的脸颊泛着醉人的嫣红,美得惊人。他俯下身,额头抵着额头,温热的感觉传来,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能感觉到,她是真切存在的。
将人拢在怀中,他终于睡了过去。
袁萝睡了半响,醒过来,望着身边俊秀如神祇的脸庞,有点儿头疼。
自从大婚之后,就发现这家伙特别黏人,尤其这种时候,本来还以为是少年人初尝情、事,放不开去。
但她很快发现,并不仅仅是欢愉的时候,便是日常生活中,顾弈也特别粘她,希望知道她每时每刻在做什么。
这个状态其实也不差,有时候两人一起在殿内,她看着折子,他翻阅兵书,各自忙碌各自的,时常讨论两句,交换意见,心有灵犀的时候便一起去御花园赏景散心,或者品尝新出的美味,甚至亲自动手下厨试试。
但她还是有点儿头疼,对于顾弈隐约的焦虑,她有所察觉。
是不是因为他最近太闲了?
大婚之后,顾弈曾经提出卸下兵权。身为皇夫,也算是外戚的一种,再执掌重兵有些说不过去。朝野上下对这点都有共识,顾弈也坦然接受,袁萝也只好顺其自然。
但现在,她决定不顺着来了。
雄鹰不应该圈禁于笼中,还是应该安排点儿任务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庆祝回归,留评的都有红包领^_^
完结倒计时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