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那杯漂着锈绿浮沫的甜酒,郑玉容不知怎的忽然就对她说:“有些事,我也是不愿意的。”
陆灵霏疑惑地“嗯”了一声,却没能等到郑玉容的回音,也就一笑而过了。
今夜却不知怎的,再次的,回想起了这句话。
“她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没有银钱相傍如何能行呢?总是相识一场,不落忍。”最终,陆灵霏只是这样说道。
阿许“嗤——”一声:“娘子呀,就是心太好了。以后小心被夫君欺负了!”
苑氏在一旁边看着她们边打着络子,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下去,斥道:“说话毫无尊卑!娘子吩咐做什么做了便是!”
阿许被苑氏冷不防地吓了一跳,从那个一头雾水的二等丫鬟手里接过银票,飞快地朝外头跑去。
苑氏又是气又是急:“你倒是慢一点!院子里又暗,路上又滑。”
陆灵霏终于笑了出来,一整天因为后院的芜杂事带来的阴郁终于稍稍的,消散了一点。
苑氏看到她露出笑容,不由得面色一松,摸了摸她的鬓发,无声地笑了:“娘子看起来精神不大好,不如早些去歇了吧。”
陆灵霏温柔地笑起来,摇摇头:“母亲时隔多年再度有孕,这样的喜事,我想着抄一卷经书,改日陪母亲一同去护国寺还愿时也可用上。”
苑氏心疼地盯着女郎的稚弱面容,想起郑夫人将她交到自己手中是那样小小的一团,长到今日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下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娘子,有句话奴婢老早前就想同您说了。”
陆灵霏抬起头,望向她。
苑氏摸着她的头发,不徐不疾地说道:“女人这一辈子为亲族活,为丈夫活,为儿女活,为所有其他的人活。贤惠,大方,柔顺,为他人着想。所有能被他人褒奖的品格固然重要,但奴婢希望,若有一日您遇到了自己的意愿和他人的意愿背离的时候,多想想自己。”
陆灵霏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安静的屋子里只有灯花乍爆,银炭灼烧。
陆灵霏摇了摇头:“我不能这样。生我者父母,供养我着侯府、家族,我从旁人身上已经得了太多的好处,欠下了一身的债,怎么能不还呢?”
苑氏不语,长长的叹了口气。
直到阿许又毛毛躁躁地跑进屋子里:“那郑娘子非要见您,说是见不着您便不走了。您说这不是好心没好报吗?!”阿许总是滥用文辞,屋里的两人都已经见怪不怪。
苑氏皱眉:“这么冷的天,偏偏要让娘子出去一遭,天寒地冻的不说,惊动了夫人和太夫人,只怕娘子也要受骂。”
言下之意,明明白白。
阿许委屈道:“奴婢就是这么同郑娘子说的。可她在门口,如何都不肯走,还说她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一定要相告。”
陆灵霏沉默。
鬼使神差的,心里出现一个声音,那声音叫嚣着蛊惑她“去听一听又如何?”
但她终究谢绝了,她从来不是一个追根究底的人,也无心知道更多不该她知道的事,于是她挥手让另一个丫鬟去告诉郑玉容,她不会前去见她,请她往后自己保重。
很久以后,她一直都为自己在这个夜晚谢绝郑玉容的邀约而深深地后悔,在那时,明明只要她迈出这一步,就能提前窥探到许多往后乍然之间揭开惊天动地的秘密。
而郑玉容死在她离开侯府的第二日。
天还没亮,被匪徒劫杀在官道上,年轻娇美的生命宛若一朵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儿,悄然地,便凋谢了。
无论郑夫人或者陆明衍曾经承诺过她什么,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违背了诺言,又或者两个人出于某种共同的利害关系,其中一个袖手旁观了另一个的恶行。
但这一点,直到很久之后,陆灵霏才终于想明白。
在听到郑玉容死去的那个早晨,她正在陪郑夫人用膳,说着几日后去护国寺上香祈愿的事情。年节将近,陆灵霏的几个姐姐也要归宁,郑夫人有孕在身,大小家务都交给了陆灵霏操持。
听到这个消息,陆灵霏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郑夫人则捂着脸,倒在丈夫怀里。
平南侯不无惋惜地道:“天子脚下,竟然如此行径!实在是无法无天!也是母亲做的太过了……”
然后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地过了。
但仿佛有一颗石子,终于击中了陆灵霏的心湖,漾起了一阵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