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衍沉默片刻,而后才道:“陛下怕是入了杜太后的圈套中了。”
黄列的外宅很简朴,堂屋中除了一张案几,两只胡凳便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黄列稍稍往后一挪,挨到一只胡凳坐下,叹了一口气,“太上皇的几个皇子,其实都不顶事。”
这样的话,若让外人听见了,最轻也是一个“藐视君上”的罪名,但陆明衍听见他的话,并未多言,反而是将案几上的茶杯往他面前一推,而后端坐在案几后,沉默不语。
黄列却突然地开口道:“要奴婢说,还是公主有福气,有了郎君这样出色的后嗣。”
陆明衍笑了笑,没有接话。
屋外栽着两棵柳树,碧绿丝绦随着春风摇荡起来。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日,眼前的这位中年宦官派人给当时还在国子监读书的他送去了一封书信,揭开了所有他曾经疑惑过的,迷茫过的一切。
陆明衍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得知了大长公主当年在幽州产子的往事,又是如何费尽周章才找到了自己,甚至至今也不太明白何以这位中年宦官选择将自己了解到的真相告诉一位无辜的十三岁少年而不是当年抛弃了他的母亲。
但他很明白,因为长公主的缘故,这位看上去颇为圆滑的宦官对于自己来说确实是一位可靠的长者。
沉默了一会,陆明衍才漫不经心地道:“君臣、长幼,嫡庶,甚至是贵贱,很多东西,在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好了。陛下一直不忿,自己分明较魏王、齐王更有才干,却因为生母卑微便得不到太上皇的看重。实则他不知道的是,这世上有更多的人身负济世之才,却困于身份之别。”
这番话不可谓不诛心,黄列听着也沉默了,尔后岔开了话题,“郎君可曾携新妇去看望公主了?”
陆明衍的回答也很是干脆,并不遮掩:“不曾。”
黄列梗了一下,而后劝道:“公主与杨相公心中存着芥蒂,因而对郎君也有所迁怒。但母子天性,又岂是能被轻易撼动的?郎君若带着新妇勤至公主跟前走动,天长日久,母子之间又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呢?”
陆明衍笑了一下,竟然不无诙谐地开起玩笑来:“实则心结不在我与公主,只要我一日还是杨清的儿子,公主总是看我不顺眼的。”
黄列张了张嘴,却也无从反驳这番话,只能长叹一声,说:“殿下本是天之娇女,却因着所嫁非人,这些年过得很是坎坷。”
陆明衍没有作声。
他不是不能理解大长公主,或者不同情她的际遇。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今日他们母子之间的死局,是他的父亲杨清一手造成的。
和杨清或者说大多数的世人不同,陆明衍也从不认为一个女人成为了母亲就要甘心为子女付出一切。少年时学律例,每每看到“寡妇有子者不可再嫁”这一条,他都要嗤之以鼻。一个女人,可以是一个妻子、母亲,或者女儿,但首先她是她自己。
但被母亲不情愿地生下来又抛弃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呢?万寿大长公主不因为生下他就对他生出了舐犊之情,那么一出生就被送走的他,又怎么可能对着自己的生身母亲天然地生出濡慕?
他生平为数不多的脉脉温情,都永远地只属于他的妻。
兴许是明白了这对母子之间的恩怨并非自己的三言两语能够打消的,黄列也不由转变了话题,他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奴婢从前在宫中时便见过陆六娘子,当时便觉得这样知礼懂事的女郎,日后必是夫家之幸。本想再见一见郎君的新妇,只是身份不便。”——眼下还是不要让李绍知道他们之间的来往过密的好。
黄列将手中晶莹剔透的玉佩放到陆明衍面前,“这块玉佩,原是奴婢从前偶然间得到的,只听说寓意极好。便提前赠与郎君,算是新妇来日生子的贺仪。”
……
“这礼物送得太早了一些吧……”晚间,两人并排躺在床榻上,陆灵霏听着陆明衍的话,脸上又有些烧。
陆明衍偏过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发,笑道:“那便先收着吧。”
陆灵霏点了点头,摩梭着手里的玉佩,只觉得触手生温,竟然是一块难得的暖玉。她侧过身,在昏暗的灯火下仔细辨认,玉佩上隐隐的暗纹竟然是……飞龙在天。她又仔细辨认了一刻,有些不大确定地道:“这是玉龙子么①……”
作者有话要说:①玉龙子:传说唐太宗在晋阳宫得到了玉龙子,将它送给妻子长孙皇后,长孙皇后又把它给了小儿子李治。李治登基之后,玉龙子就被当作了具有象征意义的宝贝。
……
还剩最后两个剧情点,会保证这个爱情故事的完整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