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砚腆着脸笑成了朵花儿似的说道,“探微兄,你听我解释,这画儿不是我画的,是我……”
“钗长逐鬟发,袜小称腰身?”
“捡的……”他瞧见苏构手指边儿正指着他见石山人的款,憋着脸将余下的话都吞了回去,艾艾地说了一句,“苏兄相貌生得好,愚兄借来一用,借来一用。”
苏构将画卷了起来,头也未抬地应了一句,“秦淮河边的艳画儿,也叫画儿?”
辛砚便挺着胸膛驳道,“读书人的画儿,怎么就不叫画儿了?”
苏构伸出两根手指,似乎是嫌弃那上头的脂粉味儿,拎着那两卷画轴,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辛兄丹青画的好,借来一用。”
“苏探微!苏兄!苏探花!”辛砚日夜作上十几卷美人图才得了这么两轴满意的,眼瞧着被苏构掠走了连个声响儿都没有,想到上回两张美人图被苏构用来当做柴火一把烧了的往事,一张脸比朱雀桥边的老树皮还要难看,唉声叹气地叫嚷了几声,“苏构,那可是顶好的美人图,作了烧火棍要挨祖师爷天打雷劈的。”
苏构垂着眼睛,心想祖师爷若是瞧见了这美人图,大约会把辛砚的两只手一道折了,落个清净。
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更漏声,不经意间就叫原先的暮色散了去,天色暗下来,一会儿的功夫便擦着黑入了夜,苏构往前多走了几步,又重新停了下来。
巷子很深,见不着什么亮光,她犹豫了一会,正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就听到前头有人高高兴兴地叫了一声大人。
是她的小厮阿福提着个灯笼正要来寻她,瞧见她回来,加快了些脚步向她的方向过去,昏黄的一点光亮随着他的步伐渐渐照亮了巷子里的石板路。
尽管苏构眼里头只瞧见了一个大约的人影子,却不妨碍她因此感到松了口气。
她是年少时候得了一场眼疾,到了夜里,时常会觉得瞧不见光,也不是回回都瞧不见,多数是在疲累的厉害的时候,视物便觉得灰蒙蒙的,瞧不分明。
自从两年前,还是元和二十九年春闱的时候,有一回夜里头出去寻人,不成想犯了眼疾跌伤了一只手之后,阿福便不许她晚上一个人出门了,时常要提着个灯笼跟在她后头转悠。
阿福虽然是个小厮,却听着说书人的故事,操着天下兴亡的心思,在他心里头他家大人是读书人,一双手要用来提笔安天下的,若是让苏构自个儿胡乱糟践了,便实在叫人觉得可惜极了。
苏构瞧了阿福一眼,他平日里笑起来弯着眼睛,五分眉眼能笑出七分讨喜来,她也就由着他絮絮叨叨如同老妈子的性子。
“大人去了一趟姑苏,可寻着了想见的人?”
阿福提着灯笼在一旁照看着前路,一边低声讲着些话。
“嗯,见着了一回。”
阿福听见苏构的话音里头并不算高兴,便乖觉的歇了余下的话头,只默默在一旁照着亮。
苏构并不是金陵人士,七品翰林原是没有官邸的,从前来金陵赶考会试的时候,曾经赁了朱雀桥边一座两进的老宅子作为落脚,后来入了翰林院当差,也没有再另外寻了宅邸,一住便是两年。
屋里头多点了几盏油灯,亮堂堂的令苏构好受了许多,阿福将灯笼吹熄了,支在门后,又将门仔细闩好了,就听得苏构静静地问了他一声,
“前两日赵润之发来的帖子收在了何处?”
阿福愣了愣,苏构做了这两年翰林院编修,平日里闭门不出,收到的帖子都是归置在箱笼里头压着,眼不见为净,今日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了首辅赵公家的帖子。
“大人可是有用?”
苏构点了点头,“明日寻出来与我瞧瞧。”
阿福应下了,试探着问了一声,“大人这是想选了首辅赵公一边儿站,那陆大学士那边儿?”
她低着头说道,“帖子上落的是赵润之的款。”
不是首辅赵丰年。
阿福也说不上来苏构今日与平日有什么地方不同,总觉得是更加沉重了一些,像是忽然赶着路要往什么地方去似的。
也没等他想个明白,怀里就被塞过来两副卷轴,苏构的声音平平静静递过来,吩咐了一声烧柴。
阿福低头一瞧乐了,心想朱雀桥边那个书生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能回回都哉在他家大人手里边儿。